与上帝同在的感觉
基督徒与非信徒的最大区别就是基督徒有基督,与基督同在,与上帝同在,或不如说,“上帝与我同在”(按教理,最终是上帝主动)。历代基督徒诗人,无论古今中外,都免不了要写他的“与上帝同在”的心境。而这个上帝,因为是三个位格,一个实体,所以表现出来各有侧重。有的更加是创世的上帝,有的更象是圣灵,有的则是基督的形象。
更侧重于圣灵的,多与喜悦、狂喜、喜乐有关。“圣灵”原有“风”的含义,大秦景教流行碑曾译为“圣灵风”,风力时大时小,或是狂风,震撼人心,或如春风,缓缓吹来。风力所及,心便呈现狂喜、平静、和平等不同的状态。圣灵与圣父、圣子的区别之处,在于他能内居于人心,感动人的心志,陶冶人的性情,使人成圣而成为“圣灵的殿”。
圣灵感动下,有强烈的喜悦:
喜悦漫过我的双肩,我的双肩就动了一下。
喜悦漫过我的颈项,我的腰,它们像两姐妹
将相向的目标变为舞步。
喜悦漫过我的手臂,它们动得如此轻盈。
喜悦漫我的腿,我的膝,我这里有伤啊,但
是现在被医治。
喜悦漫过我的脚尖,脚背,脚后跟,它们克制
着,不蹦,也不跳,只是微微亲近了一下左边,
又亲近了一下右边。
这时,喜悦又回过头来,从头到脚,
喜悦像霓虹灯,把我变成蓝色,紫色,朱红色。
——鲁西西《喜悦》
这首诗因其诗艺上的成就,而值得我们关注,它把“喜悦”这个不乏抽象的情绪,充实为肉体的实实在在的感觉。可能练过气功的人会有这种感觉(“气”与“风”类似),但在这首诗里,它是圣灵在运行,带来了喜悦以及得到治疗的感觉(腿和膝上的伤令人想起耶稣治过的瘸子)。最后一行用了一个现代词汇“霓虹灯”,使诗带有了现代的感觉,将圣灵带来的变幻、飘摇、更新、活力呈现了出来。
在表达“上帝与我同在”感受的诗歌中,有一类更侧重于(被钉十字架的)基督与我同在。如北村这首诗先是写道:他比在上面时更清瘦/更接近我心的模样/他像是在让我明白/憔悴,苦楚,汗如雨下/甚至内心的波动//所有苦难都和这一次有关/需要一次真正的泅渡/我走过他的脊背时/听到了他的声音//他不沉重也不凄凉/只是痛苦/寂静中我突然心碎/看见他满脸下滴的黄金。
最后一节写道:
我伸手抚摸他的容颜
像大千世界
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彼此忘记了自己的日子
——北村《他和我》
应当说,这接近于基督教的核心秘密:当一个基督徒在苦难中感受到有基督与他一同受苦,他也就和基督一齐战胜苦难与罪恶,得到安慰,有了复活的盼望。
看来北村对于基督的痛苦有极其深刻的体会。在《泪水》一诗中,他写了耶稣在被捕前在客西马尼园的祷告(事见《马太福音》26:36-46),《马可福音》14:32-42),《路加福音》22:39-46,它是基督被父抛弃而虚己的前奏),表达了与基督一同受苦的感觉。诗中的“我”可以是指不认耶稣的门徒(如彼得),因此这首诗具有戏拟性,当然也可以是指诗人,象征一切不认者。总之“我”终于对耶稣“感同身受”了,尽管在理智上尚不能彻底明白。这也可视为信仰在先,理智在后,以信仰寻求理解的进路。
诗前面是这样的:你心里极其痛苦,你说/你们就不能警醒片时吗/我要到花园去祷告/我看你远去,我不明白//你心里极其难过/我见你汗如雨下/你说,赦免他们吧/可是我仍不明白//我突然感到恐惧/又感到悲伤/望着你的脸/我不禁失声痛哭。
最后一段是:
我泪如泉涌,极其难过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
但只要我肯流泪,终有一天
这泪水要叫我明白一切
——北村《泪水》
也有对上帝的三位格不作区分,总体上感受一个上帝的。下面这首诗接近于教堂内一般的吟咏诗:
我哭了,泪就流到了你的心里。
我欢呼,你就在我背后微笑。
我走在死荫的幽谷,走在安歇的水边,
到处是你深深的脚印,
于是我的心平安了。
——易翔《你与我同在》
对圣爱的体会
对于基督徒来说,光有与上帝同在的感觉是不够的,还要有对待生活的上帝似的态度和行为,这就是由“爱神”而“爱人”。作为上帝的“形象”,基督徒有“效仿基督”的责任,在世上做光做盐,率先在世上活出上帝的形象。
花香使我不再羞愧
它告诉我要把爱传出去
向着四面八方
——杨俊宇《海啸》
我看到各种各样的人走在地上,
有的行善事,有的行恶事。
我流着各种各样的泪水,
父啊,我多想像太阳那样活着,
我想像太阳那样,爱东边的人,也爱西边的人。
——鲁西西《像太阳那样活着》
这首诗的主要形象出自耶稣所说:“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这样,就可以作你们天父的儿子。因为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马太福音5:44-45)。上帝的爱是无所偏待的圣爱(agape),就如老子所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老子第五章),天地和圣人的爱也一样是没有偏爱地施与的爱。跟基督教“效仿基督”一样,道家也要“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实现个人德性和社会理想。
以超越的眼光来理解生活世界
基督教是一个要求虔诚的宗教,要求信徒信仰专一,知行合一,将信仰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相对于“弥散性的宗教”的折衷与实用主义传统,基督教的严格导致了其诗人的抒写有更强的世界观上的连贯性。他们几乎必然地要用基督教眼光来看待、描写自己生活中的事件,按基督教的神学来理解它们的位置和意义。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儒教“文以载道”的传统在中国可能以一种吊诡的方式在基督教诗歌中得到发扬的一个原因。
走遍了地极,都没有看到有你的家。
但我在心里说:走遍了地极,
你的帐幕却随着我。
你用海洗我的脚,用光亮为我束腰。
你行在我前面,后面,上面,里面。
我从前与世人同住,不知道帮助从你而来,
我从前以泪当饮水,
我弹琴,但也不知道给谁听。
——鲁西西《走遍了地极》
是啊,我曾经像地上的这些短枝,
我曾经像地上的这些短枝,没有什么用处了。
太阳光每天从上面经过,也不多停留。
偶尔有新空气住在上面,但也不长久。
若不是鸟儿要建造房屋,
若不是马上被筑巢的日子看到,
一生都丢弃在地上,真的没什么用处了。
——鲁西西《曾经》
这是一种回溯式的眼光,它使以前看起来无意义的生活有了一条意义的线索。(第二首可能来自圣经所说:“匠人所弃的石头,已作了房角的头块石头。”见《诗篇》118:22;《马太福音》21:42)这是典型基督徒的思维方式,奥古斯丁《忏悔录》中在回顾他以往的生活时,无论多小的事(如偷梨),都认为与上帝有关,是上帝在通过各种方式引领他走向上帝。
下面则是对同一事件的“双重视角”,相当于同时持有对待半杯水的乐观主义(“还有半杯水”)和悲观主义(“只剩下半杯水了”),也跟道家对于事情(如福与祸)的辩证的双重态度相似:
夜极为深了,我独坐窗前,
看到月亮被一大片乌云遮住了。
乌云不仅密集,还加增,
而月亮的光好似那么一点点。
因为站在地上,我以为乌云来,是阻挡月光的。
我甚至以为,乌云将月亮抢夺了。
站在天上的人却不这样看。
——鲁西西《视野》
凡宗教都有超越的一面,要求我们超脱普通的视角,而在事情发生后或发生时,同时采取一种“立体的”观点来理解它,赋予它另一维意义,也许是更完整的意义。在自然主义的生活态度中,我们不会认为事事都有关连,而承认偶然性,并且承认偶然性所带来的乐趣,但在基督教的世界观中,由于有一个宏观的整体,因此,一切大事小事都会被这个整体赋予位置和意义。当然,在思想史上,自托马斯阿奎那死后,基督教已难得有能平衡各种对立的哲学和科学的庞大思想体系了,各学科、各种世界观逐渐赢得了独立的地位,到了当代,基督教世界观日益破碎,甚至出现了“礼拜天基督徒”或“基督教不出教堂”的现象,回到世俗生活中还是按世俗方式想问题办事情。反映在诗歌写作上,已很难出现但丁那样完全按基督教世界观写诗的诗人了。一般所谓基督教诗人只是局部的基督教诗人了。
但作为一种观看世界的方式,如上所说,基督教诗人们仍会用相当自然地用双重视角看待自己的生活。比如关于孩子,一个诗人在致尚在腹中的孩子的诗里写出了基督教对待孩子的伦理:把儿子当兄弟,因为同在上帝面前:
我按手在你的母腹
孩子走在葡萄园的路上
孩子歇在香柏树下
孩子在你腹中
你在酷暑中
想起以后的日子就嬉笑
……
圣灵降临的一瞬啊
我们的泪由咸转甜
我们的罪比雪更白
我们的孩子
成为我们的弟兄
——王怡《按手》
另一个诗人则想到孩子出生地中体现出的神意:
我们一家都生在河边
爸爸的那条河叫长江
妈妈的那条河叫黄河
哥哥的那条河叫珠江
你的那条河就叫怀卡托
求神带领你
就像带领摩西
求神带领我们一家
就像带领每一条河流
孩子,有一天你会明白
我们一家为什么都生在河边
——阿吾《我们一家都生在河边——为吾儿摩西百日而作》
基督教世界观涉及一切事物,其神学是极其丰富的,其诗歌在西方的表现也是姿态万千,难以穷尽。以上所举的几个方面仅只是我读到的我国当代十分有限的一些诗歌时的突出印象,不能说代表基督教诗歌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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