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新诗的空间初步敞开
如上所说,基督教本与文学有着亲缘关系。(注9)圣经本身的文学性就很强,叙事、抒情、比喻皆妙。从内容到形式,中世以降,西方诗人莫不从基督教获益。“诗人之王”但丁以当时的基督教世界观,以完美的形式写出了《神曲》。近代以来的弥尔顿、歌德等大诗人,虽对圣经内容多少有所改编和偏离,但都是从基督教母体上生长出来的枝叶。现代诗人如荷尔德林、里尔克、艾略特、奥登等,亦都是深受基督教影响的,虽然在程度上各有不同。看不到西方现代诗与基督教精神的密切关系,尤其西方人文主义在思维模式上与基督教的相似性(尽管其具体的内容可能有所不同),很容易造成我们在了解西方现代诗时只注重一些皮毛,而对其历史的和宗教的深度有所忽略。
基督教诗歌在汉语中历史不长,尚难说有典范可学。这跟儒释道在历史中已树立各自的典范诗人不同。儒家诗人杜甫(注10)、佛教诗人王维、道家诗人陶渊明(注11)、道教诗人李白(注12),以及可谓“三教合一”的白居易、苏东坡等,就旧体诗来说,已达到巅峰,不可超越了。至于儒释道在新诗中的发展可能性,由于现代以来三教的历史遭遇,一直处于式微之中,除个别的诗人如废名以禅入新诗外,尚难见到标志性的人物。(有趣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一些美国诗人如加耐德写起了禅诗。这跟中美双方的现代文化语境有关。)
也正因为基督教新诗在汉语中是一个新的信仰和语言现象,带着全新的因素,因此尚有着宽阔的发展空间,正可成为诗人们施展才能的绝好场域。
基督徒诗人的一般主题
正如维特根斯坦用“鸭兔图”表明的,虽然不同文化和宗教语境中的人们面对着同一个“世界”,他们却把它“看作”(see as)了不同的东西,有不同的感受。在世界“观”各异的诗人们那里,他们“感受”出来的“世界”也有鲜明的不同。比如陶渊明之任真自然,与王维之讲求空妙的佛教意味终究不同,但丁之严谨的审判与苏非派诗人之神秘体证又有所不同。
与别的宗教诗人相比,基督徒诗人对世界的感受方式和观看方式,跟“罪”、“赎”、“爱”脱不了关系,正如佛教诗人跟“苦”、“无明”、“空”、“慈悲”脱不了关系一样。具体点,如下概念对基督教诗歌是关键词:原罪、恶、自由意志、堕落、赎罪、拯救、公义、圣灵、爱(邻人和上帝)、喜乐、恩典……
在现当代中国,由于世界观生态的巨大变迁,尤其四九年后经由教育的一致化而导致的世界观的趋同,使能体现出宗教世界观的诗歌呈现出萎缩状态。新时期以来,随着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的落实和文化观念上的宽容,宗教性的诗歌逐步重新出现,在其中,基督教诗歌的出现是一个重要的现象。不仅海子这样的诗人采纳了一些基督教元素(一些人认为海子诗不乏圣灵的感动,另一些人则说他有旧约式的暴烈),一些诗人干脆归入基督教,并写出了相当优秀的基督教诗歌。这些基督徒诗人的基督教诗歌涉及基督教世界观的各个方面,其中比较突出的,我认为有下面几点。
有限事物不可倚靠
基督教因为是排他的一神论,只有上帝才能作为终极关切的对象,而世间万物都是上帝所创造,虽然美好,但是均有其时空上的限度,其价值也是有限的,不能当作偶像来倚靠。人终有一死,年岁有限,智者和愚人,在死亡面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则人生的意义何在?对此圣经论述很多,典型的是《传道书》所说:“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人在日头之下的喜乐福祉是虚空,房舍田园是虚空,智慧是虚空,劳碌所得是虚空,多子多寿亦是虚空。只有敬畏上帝才能使人得安慰,认识到是上帝赋予人一切才算真智慧。(注13)正如孔子认识到人生的短暂,发出“逝者如斯夫”的感叹,但仍坚持“朝闻道,昔死可矣”。
当代基督教诗歌,对于事物的短暂性和虚空性,多有揭发。而短暂性在基督教里正好是与永恒对立的,揭示短暂性,也就突出了永恒性:
这些看得见的,不能承受那看不见的。
房屋,树,城池,虽然经过了千年,又换了新样式,
却是终有一天要朽坏。
现在我吃的食物,我喝的液汁,
连同我这身体,它又吃又喝,
这些都属于看得见的,所以终有一天要朽坏。
——鲁西西《这些看得见的》
对于诗人来说,他(她)们最喜欢的三样东西也并不象他(她)们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我最爱吃青春,爱情,和诗歌。
我就是靠吃这些东西长大的。
我每天吃,不管身边有没有陪伴。
我每天吃,但还是老了,孤独,味口败坏了。
但是今天,当我把这一切都挪开,
把吃进内里的全部淘出来,
这些我极度喜爱的东西,
我看我从此不吃,能不能活下去。
我活过来了,居然活得很好。
我活得很好就像我从来没有吃过它们。
——鲁西西《失而复得》
在这点上,诗人异曲同工地达到了陶渊明的境界:诗只是得道之心的一个自然流露和副产品,不值得当作终极依靠。在对待死亡的态度上,也同理:
花开的时候是这样,花枯的时候是那样。
它的喜乐不过转眼之间,
在风中的荣耀,却是一生之久。
花开的时候并不作声,是喜爱它的人们在旁边自己说。
该谢的时候就谢了,不惧怕,也不挽留。
——鲁西西《死亡也是一件小事情》
这里的意象及思想可能来自《马太福音》6章耶稣关于飞鸟和花朵的比喻。耶稣说:“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么长起来;它也不劳苦,也不纺线;然而我告诉你们:就是所罗门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还不如这花一朵呢!你们这小信的人哪!野地里的草今天还在,明天就丢在炉里,神还给它这样的妆饰,何况你们呢!所以,不要忧虑说:‘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这都是外邦人所求的。你们需用的这一切东西,你们的天父是知道的。你们要先求他的国和他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所以,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6:28-34)
这种对枯荣、生死坦然对待而泯灭焦虑的态度,跟陶渊明“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同样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他们是否真能克服死亡焦虑,仍是成问题的。起码在陶诗里,仍有焦虑的流露,要不然他不会写那么多饮酒诗了。)但其思想基础是不同的。一个是道家哲学的委任顺化观,一个是基督教神学的一切在神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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