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清心寡欲石头的鸟，戳破一个梦
像打破质感的瓷罐，里面滚落的一枚镍币
铭文依旧，一面是公鸡称雄时的叫声
紧接着，另一面翻动，沉重的马蹄声声
理解一条谚语，需要耗费多少年清澈的生活
并且克制住体内涌动的潮汐，质变成思想的芦苇
皮影戏，刚开场，玲珑的暗影长袖善舞
光洁的额头，少年惊梦，那根马鞭的颜色
过于完美，纹理朴素，后来，无数次的挥镰
如今又弯下腰去，捡拾那些散落的麦穗
驻足良久，面孔语速失落，念奴娇，良宵引
胡笳十八拍的匍匐之诗，以及如梦令的争渡
井台上的那个绳索，积雨云般迅速闪现又消失
话语的尽头，抽屉锁孔透出郁葱，微不足道的光亮
剥裂的石榴，死生契阔的暗器，藏在体里睡着
做过几件三碗不过岗的事，来不及赎罪，懵懂
空间越来越小，信手拈来的骰子，逗留黑暗
只好左手寻求右手，拾取树枝，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屋檐上踱步的麻雀，站在一棵杨树面前
谦卑俯下身子，还是披件衣服吧，不必照着剧本
夜色浓重，灯光也会暗下来，雁落平沙
总有梦缠绕，把玩一两件返璞的感激，就足够了
我体内积攒那么多的雪，骨缝疼痛，常常解囊
蛙鸣之夜，贴近呼吸，没有谁抽中了上上签

十月。拉开收获的序幕
母亲起早贪黑，不趁早天就冷了

漫天漫地的白，很难想象那一点黑
身影是那么渺小，手脚却如此利索

秋风正一步一步地躯赶暖阳
金子搬的光阴，捡拾着棉花剩余的心事

待嫁的女儿数着新添的一床又一床棉被
这个秋天，我有种被收获的愿望

2017年8月15日午年

搭上列车，趁夕阳未落
窗外绿草青青，芦苇在风中摇曳
满天云霞，留念碧草野花不愿散
婉转于田野 倒出酸的，辣的，苦的，甜的
映出生活真实模样
街巷里来了摇着手鼓的扁担郎
弹棉花的来了又去，胶盆又补了一次
自行车旁叫在卖着馒头一块钱两个
啊妈还在稻田里收割着庄稼
风啊吹呀轻轻吹，
田埂上我光着小脚丫
飞鸟掠过，溪水轻轻吟唱
美丽年华呀，你流向了何方。

最后，他们都放下酒盅
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个尘世仅剩的亲人
似乎不足以弥补他们一生的苦痛
离开后再也不愿回头
                ——题记

鹤立在温水中的酒，在白瓷的细颈里泻出漂亮弧线
二十多年前的酒宴又在梦中复活。中堂上寿桃和松鹤
是这个尘世向风烛残年的最后贿赂
对一个吃够了苦头的老人而言，这种浮夸而谄媚的示好
远不如一盅刚温好的烈酒来得实在

他撑着床沿意欲起身，终于还是拗不过失去知觉的下肢
一闪而过的豪迈使他忘却病痛的禁锢，一盅酒在仰头间入喉
转瞬便陷入火辣辣的切割。他悲怆，徒劳地低垂着头垂到胸口
大地离他仅三尺之遥，却够不着。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土地
他再也不能与之亲近，甚至只能等着死亡把他咀嚼过后放下去
而那泥土，也跟着死了

这么多年，他早就饮完了那壶温过的酒
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即使凄风苦雨中
他宁可蜷着腿脚缩在薄薄地棺椁里
也不肯回过头来听一听尘世的悲欢离合

除了神圣的佛像金色的光芒，余者皆黑
门外有脚步声，如众生跌倒在尘埃里
一根白蜡棍依立石柱上，这些
在佛堂都看不到。微微颤颤的满是皱纹的手
抚摸一盏盏酥油灯。那些青春早已不在，但是
灯火的摇曳黄铜的色泽不曾改变。一炷香
虔诚像沙粒里的金子，越淘越沉淀
扑倒身子的叩首
四肢着地，头也跟着着地
灯火。摇曳。有些昏暗命中注定
菩萨啊！
不是祈祷你赐给我遍身绫罗，一生华贵
只是祈求让我保留这颗心
尚能敬你，尚能爱人

无边无尽的黑夜啊，如同洪水扑面而来
站在颓坯的城墙瞭望，刺骨的寒冷呼啸
我心惊胆战，总是有种莫名的失落躁动
好像什么东西掉落，哗啦一声碎满一地
我听到的是我的这颗心，在血污中挣扎
夹杂无数忧愁和啜泣的支离破碎的心脏
在哪里可以找寻，一种万能的修补秘术
为了寻觅心中的理想，我跳入万丈深渊
因为在黑夜的另一边，有一个未知答案

当我看着暮色点燃纱窗，
生命花火飞逝的那抹余烬，
那映出了我死气沉沉的昏暗居室；

当我低着头行走过摆放凹凸不平的书籍木架，
我听出了书籍之间的窃语，
那是在嘲笑我心中空白无知的声音；

当我在转角遇见清凉的风，
将我黏着肌肤的衣裳吹开，轻拂过我汗湿的头发，
它在问我急促的脚步：“这世界有什么要如此着急？”

当我伫立于灰白暗淡的展室之间，
那肆意挥洒色彩的画作，夺去了我的目光。
我毫不怀疑这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口 。
那画在默语。可又忠实的摆放着一个自由的灵魂。
灵魂冲着这画哈哈大笑，
丝毫不在意周边是否有人经过。

当我歇息于公园那枯黄干硬的草上，
面前平静的湖，将它的湖水推至我的心胸
企图让那欲望之火也学会荡漾于它的波澜。
远方的飞鸟，一而再的从树叶的荫蔽中，
如箭似的冲进蓝天的怀抱。
它们高鸣着，高鸣着；
我的耳朵边，是它们扑动洁白的双翅时，
卷起风暴的声音。
而它们发出的生命之声，也将我的心一并带起来了，带到那没有边际的天上去；
带去那不知名的远方，那眼睛无法望及的彼岸之处。

我是否要松开手里的稻草，枯枝
这应该取决于下坠的速率，风的坚持
取决于水流的湍急，奔腾的决断
以及对未来的迷惘，不自信，犹疑
我方的防御塔正在被敌人攻击，那就由着它攻击
我还应该献上这项上的人头，卸下高贵的王冠
散尽八百里的大好山河
我还要放逐所有网罗而来却被禁锢的三千佳丽，甚至
倒空瓶子里的最后一滴酒，收回曾经挪移乾坤的经纶
免得召来越来越多夜行者的觊觎和非议
我不能徒手接住迎面而来的飞刃
不能闪躲从背后穿透过来的一道道芒刺
或者退后一步，求得偏安一隅的安宁
阻挡这本来就不属于我的阳光
拒绝每一朵花蕊对着一个迟暮之人
散发出来的言不由衷的暧昧，任由
最后一点星火化作白色的余烬
我是否要从眼前的泥泞里找寻回头的路径？
抑或在孤寂的绝境中放弃求生的本能
尽管前面可能有通往天国的庙宇，神衹
也会有湛蓝的大海在静候一个手持菩提的诵经人
用白色的舟帆，马匹，莲花般的浮云
摆渡一个个在深渊里万劫不复的羊群
我不是看破红尘，阅尽人间世事
只因我已行将就木
越来越多的嗅到死亡的气息

贩过年龄，偷过光阴，杀过家禽
前半生，干的都是打家劫舍的营生
后被生活通缉，藏匿村庄
割草、耕地、务农为生
直到不惑之年，还惶惶不可终日

深夜，在农田上空，供奉半空星星香火
月光之下，口念农谚以赎所犯之罪
偶遇麦穗，菩萨心肠，曾以瘪身之躯
填饱天下肚皮，它心生怜悯
言说能迷途知返，罪不当罚

承蒙指点，在造化之前，我借屠夫名义
用时间砍刀，以斩乱麻之势
砍断孽债，以后要用慈悲之心
躬身低眉，面对天下苍生
现在我已让所有的私欲，全然充公

紫薇花密密匝匝地开放
桂花被阳光揉碎染上金色
三角梅在墙头吟唱
篱下，田边，草正结籽，清香浮动
阳光的味道是香的

稻谷，玉米，高粱，大豆积攒了夏天所以阳光
风吹过来，笑就荡满了田野
葡萄，苹果，红枣，柿子把阳光装在心里
熟透了，咬一口
阳光的味道就溢满胸膛
秋天，阳光的味道是甜的

晒在小院里的被单，还有花衣服
打谷场上的谷子，还有柴火
母亲用过的锄头，簸箕，还有草帽
那张美丽的脸，脸上晶莹的汗滴
原来，阳光的味道是对母亲的思念
也是大地的味道

惯于偏袒我的祖母，假寐的祖母
也听见风，吹落檐草的声音
祖母忘记带走的木梳，篦子的纹理
熟稔，温存亲情，如栩栩如生的箴言
1970年，无知的年份，随便揪下
小草的头，我便忘怀了村庄的名字
谁说出了月光的潮水，夜色的微熏
房前的桃树花繁叶茂，水流经过的地方
张贴屋后的枣树，细碎的小花，胆怯的开放
洋辣子，虫蚁咬伤，六角形的蝈蝈笼子
爱听小动物的故事，白瓷碗，黄玻璃的桌椅
无数次，凑近星光，南瓜花轻松飘落
日子又瘦又长，那块石头与我有关，与祖母有关
老房子的牙齿，禁不住檐下，鸟儿的翅膀
好奇的，每一件新衣的初衷，影子们各自上路
墙上的钟，枯草，有些泥泞的事物，可以轮回
丢失多少，就会找回多少，我的奖状
小红旗的迷失，譬如后背晒干盐渍的印记
我说的是现在，我说的是现在，我要把这些
袒露给我的故交，于是那时光的汁液便缓缓流淌

你是我的四季里所有美好事物的总合
想到你的时候， 
后院的梅花正静悄悄地开着。 
霁雪落下了，好像整个世界都在 
播撒着慈悲。 
想像你幼年时仰望过的月亮， 
有没有和谁一起提着夜色， 
找寻它的故事？ 
木桥的那边没有通往江南， 
可是春风在我耳边说了一个秘密呢， 
树荫里有着浓稠的蝉鸣， 
白衬衫上残留着橘子汁的味道， 
到夜晚了，一起去听听田野的大合唱 
我们坐在谷堆旁边数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 
这样就很好了。

在人间
无法看清天上的模样
那里，也许有净土却没有净海
也许有净海却没有火焰
也许有火焰，却无法在净海上燃烧

在赛里木湖
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
跃入行者眼中，带着天鹅的倾斜
这人间的异乡，异乡中的异兽
稍稍抬头，将行者上下打量
异兽的眼里火焰一闪
又一闪，如同湖水涤荡

他双手伸进暮色
从身体里取出水
替自己洗尘
再从异兽的眼里取出火
照料这薄凉的人世

像一枚果子睡在秋天的田野上，真好
云朵在蓝色的院子里睡成一只宠物狗的样子
不安分的花草香像小花猫一样四处走动
我要的秋天，恰好是一口井水的温度

云朵漂泊，屋檐下的雨水渐渐稀薄
像一枚果子睡在秋天的院子里真好
像一枚果子，在恰当的时节熟透
在恰好的时间遇见抑或坠落

广袤的草原，总能看见
先祖放牧的身影
我用放牧人的时间，一直寻找

我放牧的牛羊很少
少的我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模样

当草原的雨滴打在牛皮梭蓬上
当凛冽的寒风打在厚厚的翻毛皮衣上
当孤寂的心，数着地上的蚂蚁
当看着飞翔的雄鹰，在头顶盘旋
已经懂得放牧人，另外的一种辛酸

额吉依着门栏，遮住夕阳那缕斜阳
阿爸把奶酒烧的滚烫
牛粪火煮开的手把肉，飘出草原得香
牧羊犬摇着尾巴，在马前跳荡
回归的牧群，一片尘土飞扬

长期在马背上颠簸
蓬松的头发追赶不上岁月的风
早晨赶着希望上路
晚上圈回还是希望的希望

我们相亲，因为彼此相爱

年轻时，我们的相亲，柔滑、细腻
而爱，或许还有些粗糙

年老时，我们的相亲，粗糙
而爱，却已细腻

过去，我们互献丝绸
现在，我们互作棉被

亲爱的，把你的手，磁针一样搭上
我们这张刻满岁月之痕的老唱片

皱褶里，有我们幸福的潮汐回响

一粒一粒的经语，一颗一颗的红蜘蛛
只有针尖上挑着，针尖大小的
血红，这样的

超度，被我捏在指尖
一颗一颗的红蜘蛛，死了

落叶的唢呐声声，重新被拾起
一种剿灭蚜虫的洗礼，在枝叶上

沐浴，一种顽固不化的样子
我伸出的手，触动了

永不杀生的，悲悯善良
爬行在绿色的叶子上，依旧不知悔改

我知道叶子的边沿，就是
回头的岸，可那些红蜘蛛
依旧像红色的佛痣，点在中心上面

南无观世音菩萨，我的菩提树
告诉我，菩提树之外，还有没有红蜘蛛


一种疯长


不怕被割头，那些刈过的草
依旧在疯长，我看不到

猫尾巴草，扯扯秧，灰条，冰草
都是我熟悉的面孔

在没有花只有叶的牡丹花枝条边
并驾齐驱，一些枯叶
落在旁边的台阶下，是谁的叹息

只要有阳光，只要有雨水
不知道什么是沙场，什么是刀光剑影


雨水的针灸


一种病症，需要治疗
太多的狂热，便是太多的浮躁

大地需要，清凉的思考
处暑前的火焰，需要熄灭
那是一种泻火，于是
一场秋雨，一场凉的针灸

捏在秋风的手里，对准大地的
白露穴位，这样的一针一针

我在浅显的大沙河河水中
看了个，一清二楚
星星点点的降温，从明天开始


一把伞


一把伞，并不是权力无限
遮住了头顶，遮不住斜风细雨

遮不住脚，遮不住裤腿
不在河边走，也会被打湿

一张报纸，卷在手中
被目光打开的阅读，是干涸的河床
岸边的蒹葭，在起伏摇曳

我听到了沙沙声，那是瑟瑟的秋风
在演戏，撕裂绿皮书的，登陆大战


行走


在雨中，出去的人依旧出去
回家的人，依旧回家

提着两个馒头的人，站在路上
等着他的一只黑白大狗

一个有些小儿麻痹症的男孩子
发出婴儿的啼哭声

打开的伞收拢了，打开的蓝色栅栏门关上了
落在地上的泡桐花，有些淡黄的污染

有人量了一下秋天的血压
那些高温将会降下去，不再头昏脑涨

坐在药店门口的人，不知是
在等待别人的健康，还是等待别人的灾殃

一种感动，源于大沙河桥边的
西北角，一株榆树和几根芦苇在风雨中摇曳

大地挣脱光线，走进时光的背面
蜀葵，蒲草无动于衷
风拉下帷幕，蛐蛐开始了释放一生
一直到海水发亮
秋虫的歌呤，在行人脚下散开
行人驻足，踩注了生灵
抬足，走进了放生
一个老人坐着歇息，帽子缀满锃光瓦亮的钉子
耳朵里爬满了走动声

遗失的经卷翻到暮晚的窗台
越来越熟悉

旧事物里暗黄的影子
所收之物也倍感沧桑

雨声循着庭院的桂树而来
稍带凉意浸透月光

风眼里一晃而过的故人
叶子的心事，像突然多出来的沉重……

柚子树下
几个柚子被风吹落
柚子肯定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这是夏末
在明净的阳光中
一片叶子刚刚飘落在我的肩头

关关雎鸠

一只雎鸠站在悬崖边：危如累卵的
水里，怎样安置被东风吹瘦的爱情
植物们以自己的逻辑漂向上游，而
两岸将一叶叶小舟送往渡口
——在渡口
树木习惯以爱情的理由来，以爱情
的理由走，谁也不会关心那个没有
翅膀的鸟脸上，长满古铜色的叫声

草  虫

在草里栖身，在草里歌唱，或者在
春天变成一棵草，借风，体验一下
摇摇摆摆的雨
都是季节里不可多得的幻象
每到夜晚，听听此起彼落的鸣叫声
才能感觉心里太满，眼里太空，我
不喜欢秋天——
此时令，草黄了，却没有止住悲声

燕  燕

一只燕子，在春天不习惯送别，这
与气候无关，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远行的，都是泥沙
在风里，柳笛不需那么多抑扬顿挫
燕子也不善于怀人。一颗心里如果
有两处闲愁，便是离散，便是病症
以上种种我都没有
我只沿着风筝观察一个季节的习性

蝃  蝀

雨过天晴，我看见乌云和碧空握手
言和，古人喜欢讽刺世相，而现在
我借助彩虹
将心里的隐痛分成若干种颜色
比喻并不流畅：没多少人识得蝃蝀
之名，但不妨碍我将雨后庭院收拾
干净，一半留给石桌
一半付与陡峭的盛夏，换一缕春风

木  瓜

木瓜给自己一个椭圆的地址，上面
写着一根蔓，叶子也被改成了繁体
在空白的签字处
阳光是唯一一个人为的败笔
不用手，我就可以摘下象形的浆果
十月中，根须之间生长着液体动物
我报不出时令。秋收之际，我只用
山水和一个瑟瑟发抖的铁坟丘对语

兔  爰

这么多风，需多少只兔子方可填满
刚才，它们还是猎物，一棵树倒了
它们就成了狩猎者
我必须计算出风与雨之间的距离
空旷的语言里，两者的茫然已鲜被
提及，草丛之中，最先出现的总是
兔子，它们通红的双眼让我瞄准时
眯起的眼，看到生活是那么不真实

野有蔓草

蔓草遍野，它们要认识斑驳的土地
不必了然于胸，但须对雨水保持着
必要的平行关系
天空渐远，河流渐近，其中的空间
足以摆放蔓草普遍的一生，我抬脚
走过，却不得不放低心跳
这些娇弱的植物，似乎想
领着我赶赴一个没有时间限制的约

鸡  鸣

我心里藏着雕花的鸡鸣，它足以供
黎明食用。暗夜太早，我停在方言
前面，拿肉身描摹偏西的美
这美，善于盗火，却又顺从于餐桌
一声鸡鸣，昼夜便一拍两散。暗箭
伤过的早行人，披着露水，在缺口
里不肯认命。现在，人人都习惯了
失眠，却再也听不见嘹亮的一嗓子

硕  鼠

我以前习惯跟着课本一起辱骂硕鼠
那年，我打死了一只，并挖开鼠窝
看见几只肉乎乎的幼崽时
我才心存愧疚：借助于粮食，我们
方可理解对方的境遇
关于粮食、硕鼠与道貌岸然的东西
有很多莫可名状的隐喻，大多时候
我们有我们的悲，它们有它们的喜

蟋  蟀

时间不同，我们对蟋蟀叫声的理解
大有差异，夏天可以疗伤
秋天可以抒怀，而冬天，则让我们
对生命倍感欢喜：似水流年，还有
没被轻轻抹掉的东西
在尘世，蟋蟀如墨，归于一张白纸
一些没有画出的声音，放佛生来就
那么自觉，为命运腾出寂静的去处

蒹  葭

站在岸边，便提供了终点；传说的
伊人，则暗含了生活的性别。蒹葭
以别名隐喻滔滔的水
我在白露前检视遍地回旋的晚色
……此情此景
归鸿交出流淌，它已被太多的离别
俘获，只是我依旧沉浸在中途
不知这恍惚的一生，该拿什么收场

东门之枌

一棵树反复起伏几次，一生就有了
下落，史书上这样描述生长：视尔
如荍，贻我握椒。这并不关乎爱情
我们通常以性别定义内心的挣扎
事实上
这些树一直以风景的身份站在暗处
它们习惯了看暮色四合，孤舟自横
并在起风时提前将黄昏留在叶子里

隰有苌楚

不习惯将苌楚译成羊桃。生活远比
我们想象得要朦胧，譬如，雨和水
隔着食物：它们只有干旱时，才会
合二为一，才会交出液体状的距离
事实上，我们已习惯了沿弧形说话
直线越走越短，很多时候
搞不懂美丽的
现象和狗日的真相之间的阴险关系

蜉  蝣

也算圆满：一生被浓缩成为三段式
保持着泪眼看人，心怀尤物，并在
播种时将欠给出生的账一次性还完
作为生物几天、几个月和几十年
并无多大区别，我们都是肋骨，与
秋日相遇，不必以荒草洗面
生也恍惚，亡也糊涂
重要的是每一天保持着安静的样子

采  薇

动作简单：手指轻拂，便有了一株
绿植，便有了一袭白水，也便有了
隔岸的暮色和闲情
……未必这么有诗意，但水草丛生
季节就大了，不必再蜿蜒回到远古
在河里寻找一生干净的云
——那些云，只有在采薇时
才优雅地捧出斜阳，放在谁的坟前

小贩们裹紧衣领，用烟头传递
口头的火焰。烟雾低空喷射
朦胧的商业性。
食物，零钞，和悠闲的小调
早已失去了知觉。
而生活，还是各就其位： 人群稀朗，
车流耗尽，路旁的招牌次第亮起。
冬夜若无其事，却到处充满经济学。
比如零下六七度的徐州市
(在光照不足的美食城)
每一个三轮后面，都站了一位
健谈的学者。他们被冷奖赏
也被冷惩罚。卖干红枣的陈玉林
刚赚完一把手枪，就把手，插进了红枣里。
儿子的愿望实现了，女儿的丝巾
也不远了……他抬头看见雪
雪从篷顶落进来，雪从昨天落进来。
旁边那个卖鹅肝的中年人，
(他不能把手插进鹅肝里。)
他把手插进了裤兜里。
唉，人与人之间的间隙，
真的一直存在着……
但白气打着哆嗦，在空中交谈时
却又显得: 那么团结，那么祥和
像家人——
唯有躬身致谢这人间，
唯有躬身致谢这缩影。

“再出现，要在六十年之后”
青山连绵，布谷鸟的叫声
充满惊悚

“我怕是再见不到了”，父亲
扶腰望天，五月的田亩
南风覆盖金黄的麦穗

镰刀映照天空，我记得童年
一条红色的蜥蜴
在寒铁里游走

①有人在神话中讲述私情

有人在神话中讲述私情
在呼伦湖东畔，神女自天而降
传授预言与死亡：
你们把每一个遇到的女人当做妻子，
把每一个走失的孩童当作自己的儿子，
将敌人当作自己来爱，
将抢劫来的仇恨当作早餐。
这是部落的初春
每个人自此失去姓名
那些鲜卑男人和匈奴女人的孩子
自此，被称为拓跋

把骨制的鸣镝戴上
就像戴上湖泊和草原
一条河流远远不够，但是如果
每一条马鞭都是一条河？
从森林深处走来的马匹
站在第七十个黑山头眺望
战场空空，像是没有一个人来过

只有通过死亡，才能将死亡征服
阴山上陈着黑旧的祭坛
反复在汤镬里复活的
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匈奴


②在冷得不想说话的年月里

我从巴彦淖尔的狼山开始，重新为你命名
此刻你将一块地图驮在背上
像航海者一样，重新绘制宇宙
焉耆马、鄂伦春马、大通马、百岔马……
但世界上从来没有噬血的马
暴风来临的时候，马们一匹匹卧倒
像断块山一样连绵

不妨卸下辔头，撑起山洞似的头骨
不妨看一把吴钩，将自己驱赶
不妨将蹄骨淬火为镰
不去收割头颅
只收拾黄昏的败草，再将落日捆绑
逶迤着一路向南

在冷得不想说话的年月里
活着的马匹，踩着死去的马匹取暖
没有勋章可以证明城池
没有葬礼可以证明草原


③我以不同的山川为父

孤独的马头正打量着天山
而马尾，仍留在嘎仙洞黑暗的丛林
在公元二世纪狭长的冬天
蹄印深深，刺入部落的乡愁

我确定从那时已经出生，并成为一匹马
有时叫拓跋，有时叫乌桓
有时叫铁弗，有时叫秃发
草原太宽，来不及建造房子
岁月太老，老到将自己遗忘

远方的湖泊永远在远方
我以不同的山川为父，并给自己命名
每一天生，每一天死
漠南的风太过空阔
每呼吸一口，都需要大声嘶鸣

这是最初与最后之间平凡的一天
马鼻子底下，江山盘旋


④把家族驮在马上的人

燕山雪花大如席
那么可以在雪花中端坐，并且吟诗
阴山苍苍，是谁喊着故地
手抚着罗马的城墙黯然神伤？
西出阳关，再无故人
没有经过阳关的这些车马们
还没有学会书写，还没有诗
还在人类之前

人类就是这样，将自己封锁在城墙之内的
城墙之外，蛮族们有的背过荒漠
寻找流奶与蜜之地
有的背过河流，寻找荒漠
把家族驮在马上的人
不需要用城池，来加固自己的肉体

于是荒原茂盛，一场场战斗
促使土地肥沃
于是胡马的辔头，囚禁着胭脂山
来往的车队沉默如铁
目光如盐


⑤并非一切都起源于征服

盛夏的地中海，像被打翻的夜空
并非一切都起源于征服
比如灵魂的灯塔，与一个渔村

船只经过港口，留下大师，带走尘土
暮光经过黑暗，留下星球，带走疑问
那些让人绝望的浩大的腥味
只是乘桴浮于海的幻想吗？

一册册竹简和船，踩在思想者脚下
柏拉图的山洞，苏格拉底的刁难，老聃的长须
同时在港口沉没

请面向东方，看那些驮着石头的马匹
多像一幢幢房子

来自山野，纸是包不住的
但诗人不同，大别山诗人更不同
他们利用手机微信
传来了三省垴的虫鸣声

我虽然未去
未去却也能想得着，听得见
三省垴的虫鸣声，顺着人间烟火而来
里面包含着尘世的冷暖和远山近水的剪影
一群诗歌兄弟，遍地行走
有的多年不见
三省垴的虫儿，捡起诗人的脚印
以独有的方式
拈合诗人失散多年的魂灵

我也一样，把三省垴走成了故园
把山上的月亮走成了诗歌
舍不得分手
期盼着下一次相聚
三省垴的虫鸣声
像一把种子，种进我的来年

河水流淌
不停牺牲自己的高度
夕阳也在降低
我长长的影子离开沉重
匍匐水面，丝绸般柔软
窥视荷、蒲草
美人蕉叶子的骨骼与反面
龙吟三岛上，几只停止飞翔的
白鹭，一只脚收起欲望
一只脚踩住宁静

站在荷缘路黎明的一端
另一端通向黄昏
夕阳总是用袈裟抚慰万物
一场浩大仪式
过后，一切终将寂静
此时，我愿交出时间
空间和肉体
在万亩荷花之上，放生自己

山川白云缭绕的地方，潺潺溪流顺势而为
苍生氤氲水意，从古到今，众生皆苦
石头也沉沦于岁月的江湖

沦陷在水泥森林中，你有多久
没有亲近那缕山涧的清风
一如    森林亲近四季
白云亲近蓝天，飞鸟亲近沧海

日暮苍山远，两颗暮年的星星
轮回在命运的末梢，相映成辉
没有人会像港口一样，守株待兔
大地却永远收留星辰

在年华皎洁的河流上
秋水低吟浅唱，作别光阴的渡口
刹那，汹涌而至的只有我们的目光


SUKI  丁酉年7月23日，雨后初晴草于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