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维 1964年生,湖北英山人,法学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兼任中华诗词学会乡村诗词工作委员会主任、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会长,《心潮诗词》评论版主编。公开发表学术论文100余篇,有多篇被《新华文摘》转载或摘登;出版学术专著《网络时代的版权保护》《网络版权保护论纲》《编辑出版的政治自觉与法制自觉》《突破瓶颈:当代诗词创作的理论思辨与进阶技法》四部、《竹太空心叶自愁》《不言集》《不言诗词汇评本》《一生知己是文章》诗词集四部;2013年获首届荆楚诗词聂绀弩奖,2015年获“中华好诗词”征集令第三季总决赛第一名,2016年其百余首诗词入选《21世纪新锐吟家诗词编年》一书、2023年入选《当代诗词十二家》一书;获2018年度中国对联创作奖,2022年获第九届中华诗词“华夏奖”论文一等奖,2023年被中华诗词学会聘为中华诗词十大导师。
面对人工智能的高速发展和全领域覆盖如此巨大的时代变革,本期特邀段维教授,就人工智能对诗词创作的影响和中华诗词未来的发展谈一谈认识,以期寻求对中华诗词文化的传承和创新发展的新形式、新路径。
问:段老师,目前,人工智能全面发展、全面应用,其生成诗词的功能对我们的诗词创作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和冲击。请就此谈一谈您的认识。
段维:人工智能(简称AI)作诗,对当下诗坛造成的冲击和影响不可小觑。主要表现在如下方面:一是初学者的惊喜。以前学诗,没有5—8年很难入门;现在有了AI的帮助,5—8个月“入门”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初学者可以先让机器写初稿,自己再修改;也可以自己先写初稿,再让机器帮助校正或润色,一首像模像样的诗很快就产生了。二是中上水平者的焦虑。历经千辛万苦,将写诗水平修炼到中上水平;不曾想AI瞬间作诗就直逼咽喉,大有超越之势带来的压迫感,于是便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写诗的必要。另一方面,有些初学者借助AI帮助,很快就与自己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了,心里多少有些失衡,开始鄙视这些借力腾达者。三是诗词媒介的编审者以及诗赛评委们的迷茫。本来从林林总总的来稿中拨冗选优已经很是耗费心力,现在还要辨别“人机作品”,简直是雪上加霜。四是诗词高手对此云淡风轻,觉得AI再怎么也很难替代自己,反倒是给自己查证资料提供了便利。
我个人的看法是八个字:“放平心态,顺势而为”。从历史的长时段来看,任何一项科技革命的到来最终都会带来生产力的解放,这是好事。但在新技术应用初期,不可避免地对人们产生多种多样的冲击,有时还会危及生存。就像机器大生产代替手工劳动的工业革命一样,大量的手工业者被迫失业,引发他们起来抗争,比如罢工、捣毁机器,甚至走上街头武装起义。这就需要执政者因势利导,给这些失业者以基本的生活保障或者开辟新的就业方式。从大的变革史来看,AI目前对诗坛的冲击不涉及诗人们的生存,我们只需调整心态,把它当做自己的得力助手即可。有人预言,AI将来会淘汰99%的诗人,这完全有可能。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这些99%的人面对李杜苏辛,尽管难免惭愧,但还不是照样乐此不疲地写诗吗?本来,写诗的本质就不在于与人比高下,而在于抒情言志。同理,哪怕AI强大到李杜苏辛那种程度,我们也无需与之一较高低,专心写好自己的诗就够了。还有1%的优秀诗人,具有强大的创新能力,将会成为诗坛的守望者和领跑者,也将会成为AI模仿和追赶的对象。须知,AI再强大,也只是现有作品的重组者,它可以一生二、二生三,但却不能无中生有。无中生有永远是人类的特权。当然,特权者也永远是少数人。
问:我们知道,诗词创作应遵循艺术规律。而人工智能生成的诗词几乎完全符合诗词创作格律,这改变了我们对诗词艺术学习和实践的传统认知。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应该如何进行诗词创作?又如何做好诗词传承?
段维:首先,诗词是一门综合性的艺术。它不仅仅包含格律,比如平仄、对仗、押韵等,还包括字法、句法、章法、意象、意境、立意和境界等等,这些东西,AI通过人们不断地“喂料”以及自身的不断学习,都可以达到符合诗词创作要求的。其次,不要忘记,诗词作品是一项具有独创性的工作成果,《著作权法》也只给予具有独创性的作品以著作权。前面简单提及过,AI的创作,是基于已有的大数据语料库而根据人的指令和“诗律”要求进行重新组合后的产物,其水平的高低取决于这样几点:一是操盘手的水平。AI接收不同指令,创作的结果也会不同,哪怕指令的细微差别,结果可能会大相径庭。二是取决于语料库的丰盈程度。当下的语料库基本上是近现代以前的诗词作品,所以AI作的诗多半是传统的词语和意象,总给人似曾相识之感。不过随着当下热心人的不断“喂料”,AI很快也会具有“现代性”或者“当代性”的。但有一点改变不了,它永远不会“无中生有”,也就是说它不具有“创新”能力。这里的“创新”需要定义一下:即符合逻辑(包括形式逻辑、事实逻辑、艺术逻辑和辩证逻辑)和体性(旧体诗和词各各具有不同的个性和特质)意义上的创新。不能是不受任何制约的所谓“创新”。有一个特殊情况,AI写新诗或称现代诗时,往往会因不讲传统意义上的逻辑和体性而带来某些意想不到的效果,出现了所谓“创新”现象。比如,“月光切割青铜的声音”这句话,放在传统的语感和语法结构中检验,是根本讲不通的。但新诗或现代诗在很多时候恰好是可以不必讲传统的逻辑和体性的,就像有些评论家所讲是对“传统精致语言的粉碎”。从这个意义上讲,新诗或现代诗更容易被AI全面替代;而旧体诗由于诸多传统的限制,实现“创新”极其困难,故AI永远也无法全面替代人类。旧体诗人99%之所以有可能会被AI超越或者淘汰,就是这些体量极大的人群,也不具备什么创新能力;而那1%的极少数人,才是极具创新意识和创造性才能的人,所以AI永远只有模仿和追赶的份。套用一句熟悉的口号:AI一直在追赶,永远难超越。
这就要求我们的诗人,要具有创新力,要写出自己独特的感受,凝练自己独特的表达,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比如,写手足之情,AI可能写不过刘能英的一组《悼亡弟》诗;写母子或母女之情,AI未必写得过黄伟伟的三首联章体《金缕曲》,组词分别以《胎动》《孕中有怀》《昨夜小子以拳击我》连续记录了怀孕不同阶段的状态及心理感受,这恐怕是机器闻所未闻的;写父子之情,毫不客气地讲,AI未必能胜出我所写的一系列有关老父的诗词,因为我在20岁时就失去了母亲,87岁的父亲几十年来与我相依为命,这种独特的相互之间的情感体验机器从何而来?
至于诗词的传承,这个请放心。人类不灭,诗词代续。只是如何传承,倒是需要一些改变。比如,过去的诗教,主要是讲授格律、章法等,这些东西对于AI的助力完全是是小儿科,那么我们诗教的重心恐怕就要转移到如何讲授“创意”了,即如何写出具有创造性的语言、意象、意境等方面了。今后的写作,不限于诗词,其他文体也一样:“创意为王”。
问:请问段教授,人工智能生成诗词的这种功能,能否被视作是中华诗教发展的新途径,新方式?
段维:这个问题需要辩证地看。如果仅从“结果论”出发,人工智能生成诗词的这种功能,可以加快诗词的批量生产,还可以提高生产质量。那么,说人工智能生成诗词是中华诗教发展的新途径,新方式,也未尝不可。但如果从“动机论”出发,深究诗词创作是人们抒情言志的方式,是诗人的一种内心体验过程,是诗人喜怒哀乐的发泄管道,甚至是诗人自我救赎的途径。那么,人工智能生成诗词则仅仅是一项技术革新而已,本身没有生命学上的意义。但它可以成为人类的助手,为诗人创作提高能效,为中华诗教提供更多的工具性便利。总之,我们对AI不要排斥,要大胆地拥抱它;同时也要对其有一个清醒的认识:AI永远是人类的朋友,是诗人的助手,有时还是诗人群体的“追兵”甚至是“督战队”,它迫使我们不断地创新,不断地超越自己!
见文联大院梅花盛开
斗雪怀过往,逢春待赐绯。
有花皆好色,无骨不成梅。
辞别老父
盈囊偏说有空间,青菜红苕填复填。
恨死家山装不下,难教儿背在身边。
咏项羽戏马台长阶(通韵)
纵马敲星火,参差次第然。
阿房灰作蛹,子弟尽逃禅。
剑刎律频咽,台空人代添。
一排旧琴键,弹到血斑斓。
陪老父躲生
一怕亲朋破费钱,二当与国共时艰。
左邻公务薪犹欠,右舍私营厂已关。
闻道荒年肯轻信,打开电视正联欢。
兴衰眼见老仍锐,耄耋光临心未寒。
物序推移阴霭尽,酒杯期待岁华妍。
故呼儿踏星霜早,扶杖闩门作遁仙。
凤凰台上忆吹箫·默感
缰锁轻抛,绮怀重拾,篱边就菊簪金。况正好、重阳未远,尚可披襟。一梦潜回故里,便周身、温暖如衾。乡风共,儿时种竹,清到如今。
回望江城漂泊,风兼雨,梧桐瑟瑟鸣琴。又谁叹、辕门曲膝,狎语锥心。本欲弯弓射虎,翻落得、自作鱼砧。鼾声断,醒来日上遥岑。
(原载《燕赵诗词》2025年第1期)
编辑:邢建建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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