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金的盐,在我骨中搜寻旧日的针孔。
风是喑哑的骨锉,它不扑来,它只是缓慢地锉着,
锉掉一层风尘,好让名为故乡的旧疾
在血脉干涸的河床上,重新滚烫。
我父亲的声音,一块被岁月磨穿的顽石,
带着盐粒的粗粝,在我的名字上
一粒,一粒,缓慢地碾过。
他那双被戈壁风沙凿空的眼窝
是一对鹰隼的弃巢,盛满旷野。
石头在朗诵,
比所有语言都更古老的寂静。
“肉里住着神,”他盯着沸水,如盯着祭坛的虚空,
枯枝般的手指,攥紧了那几味盐碱地的香料。
“神,认的是这片地的魂。
掺进一粒城里的尘,神,就走了。”
哥哥努尔卡,
我族缄默的叛教者。
他从城市的口袋里,掏出未来,
掌心摊开
是一小撮结晶的白,
像某个新神碾碎的指骨。
在那场屏息的献祭中,
他用一撮化学的白,终结了
一条流淌千年的味觉之河。
我走出毡房。夜空是块淬了火的生铁,
被星辰,扎出无数细密的、无法愈合的灼孔。
我记得父亲曾擎起一枚烤熟的羊胛骨,
对着他唯一的好眼睛,
占卜。
风雪的脉络,家族的渡口。
他从未卜出,最深的断裂,
将来自厨房。
来自盐。
风在我耳边吹出空洞的涡流:
根,究竟是什么?
是那块拒绝融化的盐,
还是舌尖,
这片渴望被另一种火焰烫伤的新生?
第二天,厨房里,铁锈与孜然纠缠,
升起一种刺鼻的安宁。
哥哥递给我一块铁的断片。
我闭上眼,放进嘴里——
在我口腔的黑暗版图上,
父亲的草原,哥哥的地铁,
终于划定了一条结着硬疤的边境。
没有胜利者。
只有一种幸存下来的味道
在我体内,重新辨认着疼痛。
驼影收拢的黄昏,老艾买提走过来,端详盘中的新肉,
像端详一个血缘疏远的、沉默的晚辈。
他没碰。
他从那口熬煮了半生光阴的祖传铜锅里,舀起一碗清汤,
只撒入一撮亘古的盐,
对着戈壁尽头,那轮正在崩解的红日。
他饮下的,
是整个部族的沉默,
和骨头中那枚,永不融化的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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