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杂草铺开,在风中集体呼喊着号子
扶住摇摇欲坠的土墙
紧锁唇齿的石磨,像被远方卸下的一副车轮
在村庄饥肠辘辘的絮语里
抱紧最后的方言
抱紧倾斜的一米阳光,一小片弧形的温暖
像极了我安坐在檐角的老父亲
双手隐藏在袖套里,迷糊
头顶陈旧的棉布帽子,因为系带脱落
半边帽檐沿着密布的皱纹耷拉下来
掩盖住生活的急流险滩
掩盖住时光里的春风得意
在那些呼喊的号子里,安静如石磨
读这首诗,忽然想到“最后的乡村抒情”这个题目,无疑,这个话题是有些沉重的。
诗人很可能是在设想或回忆的情境里,进入天寒岁暮的乡村,故乡的那些零落的杂草、呼号的北风、摇摇欲坠的土墙,共同构成荒凉的,有悲壮意味的存在。而这些东西,并非外在的风景,而是自我的家园,生命曾经养于其中,精神赖以持存的场所。因此,这种悲哀、隐痛就有特别的意义。故乡的荒芜,是人生最悲哀的事情之一。
诗人紧紧抓住“石磨”和“老父亲”两个核心意象,展开了这种沉痛的抒写。这二者,一物一人,由物及人,形成了相互映照、阐发的隐秘关系,也可以说,“石磨”是另一个父亲,父亲的化身。有乡村经验的人自然知道,“石磨”与粮食加工有密切相关,是生命得以持存的必需之物,而且它坚固、永恒。“像被远方卸下的一副车轮”,这实际上是通过巧妙的修辞,把离乡漂泊者的处境喻示了出来。可以想见,曾生于斯长于斯的乡村,如今物是人非,一片萧条,只有“石磨”守在那里,闭口不言,抱紧最后的方言,见证最后的离弃,直到永远跌入沉默、暗哑的境地。人与物之间建立的关联、情谊,因为人的离去、变故而溃败,湮灭,这当然也会引发人的哀伤,甚至人生意义的反蚀。
“安坐檐角的老父亲”成为另一个意味深长的素描或长镜头。在“石磨”和“老父亲”之间插入的“抱紧倾斜的一米阳光,一小片弧形的温暖”,是荒凉背景里的一抹难得的亮色,代表了故乡给游子的温暖和慰安。父亲像一尊雕塑,一个最后的守望者的剪影。他的套袖、棉布帽子、皱纹都是百年来诗人、文学家反复言说、描绘的,具有经典的意义。“父亲”这个母题、原型蕴含了游子对故乡的最直接、最复杂的感情。“时光里的春风得意”正是“历史的滚滚的车轮”“时代前进的号角”,反衬了故乡和父亲的没落,反衬了历史进程带给我们内心柔软的残忍。
确实,这是最后的乡村抒情。在现代化、都市化的历史进程中,原有的田园、乡土、邻里、人伦、信仰都被完全新型的社会模式所取代,完全可以说这是“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诗人们反复地吟唱着这一大变局中的喜怒哀乐,这是百年新诗史上最重要的情感类型。只希望,我们在走向陌生未来的必然路途中,不要将那些美好遗失得太久。
✦特邀点评:程继龙
陈先发 陈卫 曹宇翔 程继龙 耿占春 冯雷 顾北 顾建平 洪烛 霍俊明 简明 蒋浩 蒋登科 贾鉴 雷武铃 冷霜 李少君 李建春 李海鹏 李犁 刘向东 李云 梁晓明 卢辉 罗振亚 马知遥 莫真宝 任毅 荣光启 树才 师力斌 谭五昌 唐翰存 田原 唐诗 吴投文 汪剑钊 王久辛 王士强 西渡 向以鲜 杨碧薇 杨克 杨墅 杨四平 杨庆祥 余怒 叶舟 臧棣 张德明 张定浩 张清华 张光昕 周伟驰 周瓒等。
(以姓名拼音为序,排名不分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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