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五月头条诗人:海男

2018年5月第10期 (总第54期)

作者:海男   2018年05月18日 11:41  中国诗歌网    3038    收藏

海男-1

编者按:为展示更多优秀诗人的优秀作品,增强各大诗刊在网络上的影响力,中国诗歌网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林》、《绿风》、《草堂》等主要诗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头条诗人”栏目,每月分别推荐一位“头条诗人”,以飨读者。

本期推出《花城》2018年5月头条诗人——海男。

>>>五月更多头条诗人


 作者简介 


海男


海男(诗人主页)八十年代初开始写作。有长篇,散文,诗歌集八十多部,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现居云南写作并绘画。


 推荐作品 


幻生书

海男


    你见过红色的峡谷吗


你见过红色的峡谷吗?我正往上走

山下村里的人告诉我,见到红光离峡谷就近了

远或近,耗尽了多少人的青春,记得在煤油灯下

看见一只迎火光而死去的飞蛾时,害怕中后退到屋角

那时辰,成群的虸蚁正在黑暗的一棵老树中筑巢

现在,我正在往上走,村里人的话

对于我就是活生生的地图,你见过地图中

闪烁过的一束红光吗?我见过,但被时间忽略了

被时间所忽略过的事情太多了

一束红光有多远啊,在记忆中血液喷溅是红色的

怀抱中的玫瑰花是红色的,僧侣们的袍衣是红色的

盘子里的樱桃是红色的,停止了战乱以后的山冈是红色的


你见过红色的峡谷吗?眼前升起了从未有过的光芒

脚继续移动在石灰岩上,村里人见过的红光快要来了吧



    只有写下一首诗才能安魂


一首诗,仿佛在夜色中迎来了另一只蝉

你见过树林中翅膀透明的蝉吗?那时际,她随处漫游

只要搭上一辆车,倾听到来自小镇人的声音

就自认为已经搭上了去乌有之乡的车轮

乌有,是不存在的,是虚拟的,是人们在梦想中

涂鸦的地壤。她有一种追求乌有之乡的勇气

在她认为,只要听见蜜蜂的翅膀划破窗外的黑蜘蛛网

就意味着冥冥之中有什么奇异的事情要发生了

就,像每夜的女诗人,只有写下一首诗才能安魂

她的魂,只要有一只蝉的引领,就会掀开夜幕之帐

她要去的地方,必须有人,无论是人还是神

对于她来说,都是乌有之乡的传说


只有写下一首诗,她才可能编织好明天出门前戴的草帽

她气息如蝉翼,只有写下一首诗,才能安魂于黑暗



    那一夜,只有我独居荒野小屋


人,在长而短的历史中,更多时间理所当然是独居者

他们为石灰岩是冰冷的而独居于旁边的石头小屋

他们为旅途中夜幕降临之后的焦虑不安夜宿于旅馆

他们男人女人热烈之火化为灰烬后辗转于寒冷的冬季

那一夜,只有我独居荒野小屋,因为迷路

天就黑下来了,我起初走过了一座果园

看见一大群饥饿的土拨鼠正在苹果树上,上蹿下跳

我听见了它们吞噬苹果的声音,我比它们看似更饥饿

我伸手摘下了一只苹果时,希望倾听到守园人的声音

一只苹果填满了我饥饿的胃,我离开时土拨鼠们

仍在苹果树上唱歌跳舞。从苹果园再走三里就是一座荒野

之所以往前走,是因为在月轮之下看见了一座小屋


天光越来越寒冷,我彻底掐灭了再往前走的念头

那一夜,我独居荒野小屋,一点点掐灭了恐怖的念头



    岩石为什么忽儿灰蓝忽儿灰白


两种色调在澜沧上游尤为明显,黎明幻现时

沿江岸走,一路上到处是错落有序的石灰岩

对于岩石,我有一种深深的敬畏,它仿佛是我身体中

未曾抚摸过的一个男人的脊背,未曾爱上的一张男人的脸

远远地,它存在中召唤过我了,我一直在等待中的

来自澜沧江岸边的这次邂逅,是否会让我有机缘

抚摸它岩面上的色泽。忐忑中的心绪宛如江面上的

一个漩涡,它刚跃起又沉下去了。抬起头

今生今世的我,有时候像棉花一样柔软

有时候将头垂下,佯装着去拉上鞋子的链条

我屈服着,面对时运,面对坚韧的时间

而此刻,眼前的岩石为什么忽儿灰蓝忽儿灰白


这是一个虚拟的故事吗?我靠近了它

终于靠近了岩石的脊背,终于伸手抚摸到了岩石的脸



   从女人的浴身开始讲一讲泡沫的问题


一个女人浴身时,喜欢浸泡在浴缸中的泡沫之中

女人喜欢泡沫,尤其喜欢白色浴缸中的泡沫

这时候,女人似乎睡着了,所有的色泽都是纯白色的

只有她的长发,未被泡沫湮没,垂落在浴缸外

女人真的睡着了吗?如果她安详地睡着了

她是否会被泡沫湮没锁骨,那是她身体中诱人的

两道屏障,因为它,可以挡住一场暴风雨

也可以挡住外来者的侵略。从一个女人的浴身

讲一讲泡沫的问题,在纯白色的泡沫湮体时

她至少可以假寐着,也可以试图让自己死去一次

假寐中的女人,可以失去话语权,可以不让自己燃烧

死去中的女人,可以屡战屡败,直到再挺立起身躯


纯白色湮没了一个女人的肉身,而她的美丽之锁骨

却替她挡住了从风雨中射来的子弹,挡住了入侵者的铁矛



     剥开一只石榴,偶听见雨声拍击着玻璃


行为开始缓慢时,才会去关注一只石榴的存在

它首先是在树上成长,我从出生以后微眯双眼

从树梢中看见一只石榴成形时,秋树们在我四肢外

晃动或互致礼仪。毋庸置疑,礼仪是充满谦卑的

也是充满尊严和欢喜的,从礼仪中看见石榴变红了

石榴就像西红柿变红了,也像少女的脸变红了

需要踮起脚跟才能够到石榴,那些年偶遇生死离别的场景

转眼就被一只石榴的红色湮灭了;那些年会唱的歌曲

飘忽着雪花,就像人的德行接受了寒冷的训诫

那些年剪刀下的枯树枝,转眼就绽放出春神的幼芽了

下午很安静,只剩下我一人发呆,这是剥开石榴的好日子

然而,在厨房里,我又听见了母亲将筷子掉地上了


石榴剥开了,秋雨正拍击着窗玻璃,我看见了

石榴的内部,有那么多那么多丰盈而复杂的美等待着我



    黄昏抵达澜沧江时,一匹狼也抵达  了江岸


一匹灰黑色的狼早在我之前,就已经抵达了澜沧江

我还穿梭在那座有人鬼神居住的村庄时,仿佛就看见了

一匹狼的脚印,它的四爪踩在通往村庄的泥路上

我能感受到那匹狼的饥饿,它本来想窜到村庄里

偷吃掉那只畜厩里的小羊羔,然而,它放弃了

将畜厩视为搏斗谋杀的机会。它又悄然地离开了村庄

身怀着无法忍受的饥饿,它朝着荒野奔跑而去

我听见了一匹狼用尾巴碰撞着灌木丛的声音

越往上走,声音越来越粗粝,后来,它开始用牙

咬着嘴唇,饥饿突然被它所战胜了。我看见了

一匹狼从低处往前跃去,它开始顿足,仰起头

看见了澜沧江的黄昏色,它似乎被江水所征服了


在它尾巴之下,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我来到了狼的身边

它看了我一眼,带着骄傲而悲悯的目光离开了



    如果想在野生灌木丛中睡一觉


迷了路以后,如果想在野生灌木丛中睡一觉

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又累又饿的现状中

人会丢下行囊,抛开那些千万里之外的婚姻家庭财富

首先找一块相对柔软的草甸,只要没有荆棘

灌木丛中出现的一小块草甸,就已经是避难所

躺下来吧,你那充满污渍泥浆的身体里的火已经熄灭

迷了路以后,如果想在野生灌木丛中睡上一觉

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即使是在黑夜降临笼罩时

你的脚仍朝前走,你想离开狼群生活的地方

你想象着夜幕是鬼怪和野兽出入之地

你渴望着越过这片灌木后突然出现的一座村庄

你的脚一边朝前走,目光在追循着三公里外的车轮


如果想在野生灌木丛中睡一觉,你的灵魂和肉体

必须躺在一块草甸上,首先,你必须让自己变成野生的灌木



    观母洗澡中的两种场景


母亲38岁那一年,在一座小镇

她站在木盆中洗澡,她让我给她加一盆热水

我端着水从黄昏的光线中进屋,她的短发下

是白皙的肌体,两只丰乳曾哺育过一男三女

我看见了丰乳下的臀部,白花花的水珠顺乳沟流下

我退出房间,为她拉上布帘,祼体的母亲比穿上衣服更美

母亲88岁这一年,只要是洗澡,我总是保存警戒

我要站在浴室外,我要尽可能在视线中

看得见她的脊背,以此防备她滑倒

她的身体已经缩小,就像一只饱满的苹果时间长了

就身形萎缩。多年前的丰乳已完全塌陷

啊,塌陷之美是沉重的,后来突然变轻盈了


观母洗澡的两种场景啊,仿佛让我目击着一个女人

身体的舞台,从妖娆到萎缩,就是我们共有的历史



    当狼群离我们已经越来越远时


当狼群离我们已经越来越远时

荒野逐次被人的气息占领,我看见一辆辆越野车

开进了荒野,这里原来是狼群追逐另一群野兽的地方

也是狼群的舞台,它们在这里研究人类的核心问题

当然,最重要的是秘密商议怎样去寻找食物

人来了,车灯照到了荒野上的每一个角落

狼群害怕灯光,犹如害怕去挑衅人类的眼睛

我们的车轮开进了荒野,燃起了篝火

以此抵御传说中这座荒野中狼群的进攻

然而,星空照耀下的荒野如此静谧

在风动草动中根本看不见狼群的踪影

当然也不会听见一匹匹孤独的狼群们的嗥叫


当狼群离我们越来越远时,人类已经占领了狼群的舞台

我知道,狼群会走得更远,也许已经到另外一个星球上去了



    当悲哀之心是金色的


听到了秋风的召唤,到林子里走一走吧

当悲哀之心是金色的,相信我们都不会死去

每一片树叶在风中召唤着它想融入的怀抱

我刚剪去长指甲,刚洗过头发,刚翻拂过一本旧相册

相册中有死去的父亲,而照片上的他永远是36岁

相册中有我的母亲,她怀中抱着一周岁的我

相册中有我充满虚荣的眼睛,也有忧伤时的背影

相册中有蝴蝶的标本,峡谷中的化石,湍急的飞流

相册中有雪白的羊羔,禽兽的搏斗,昔日的电影票

相册中有父母的结婚照,花园中的玫瑰,缓缓张开的剪刀

相册中有向日葵,火车站,卖蜂糖的女人

相册中有涂着玫红色唇膏的女人,有一条废弃的铁路


风,秋风召唤过了我,到林子里走一走吧

当悲哀之心是金色的,我们都会继续活下去



     一只枕头要睡多久才可以废弃


废弃过的东西有多少?收拾衣柜,一条二十多年前的

裙子显然已不再合体。所谓合体有严格的尺寸学

在尺寸中人就这样开始了审美的变幻

同时也开始了用身体抗拒外来的干扰

而时间是无法抗拒的,它已经在你身体中荒芜又再生

待几个轮回后,你开始废弃衣柜中的裙子

房间里的家具,还有橱柜的器皿、调味品

而一只枕头要睡多久才可能废弃

头颅下的枕头,不仅仅是枕头,也是黑暗弥漫之间

承载你怯懦和勇气的一块熔炼石,枕头下有你

从手腕下摘下的手表,有一封未拆开的信件

有几瓣干枯的玫瑰,还有一瓶散发出薫衣草味道的香水


也许还有更多的……省略之后不再残留痕迹的便条

我发现,当你想废弃一只枕头时,黑暗就来临了



    牛车的慢很多人早已忘记了


在横断山脉的一座村庄里,三十多年以前的半山腰

因为再没有另外的车辆,天快黑了,我听见了

车辙的声音,我的脚快陷进泥沼中去时

我听见了车辙声在我旁边停下了,一个中年男人

吆喝道:妹妹上车吧!天快黑了,山里有鬼啊

我跳上了车,男子边吆喝边与我搭话

我坐在牛车上,感觉到牛车比我走路更慢

微风中我嗅到了半山腰荞麦的味道

我还感觉到屁股下有刚挖出的一车土豆

牛车开始下坡了,当我看见天空中升起月牙儿时

牛车终于下坡了,牛车下坡了,速度开始快起来

牛车好像朝着漆黑的夜空快速扑过去


牛车的慢好多人并没有经历过,我经历过了慢或快

当你感觉到山里的鬼快追来了,牛车突然奔跑起来



     她,灵魂中的片断


她,从年仅18岁那一年,就开始了

在黑色笔记本上写诗。那一年,她差点从崖顶掉下去

一个神伸出手臂,顶住了她的肩膀

她虽然从崖壁的险意中活了下来

然而,每次她路过峡谷时总想找到那块崖顶

有一次,她趴在一块高高的岩顶往下看

她告诉我,她看到了崖顶之下是白色的琼浆玉液

她告诉我,她还看到了死去的另一个自己正在往上攀岩

她,对于这个灵魂中的片断,总是反复地诉说

反反复复地写在了那本黑色的笔记本上

她,总是要想找到那块让她不死的崖壁

一个梦,从她体内穿梭着,犹如一本经文拂晓时被她吟诵


一个不死者的传说,铭刻于她颤抖的唇角

她也许是神护佑过的一朵野花,也许是被死神放走的一个囚徒



    傍晚两个妇女不同的生活方式


她开始在庭院中将晾晒在筛子中的玉米收走

她举起筛子,举过头顶,然后直接用头顶着筛子进屋

筛子放在堂屋一角,她刚才嚼过了一粒玉米

很显然,她尝到了一股浆味,玉米还得继续晒三天

直到玉米粒变得完全坚硬。总共有七八个大筛子

都被她收进了屋。看上去,她很平静,因为筛子里

都是她喜欢的黄金色,最重要的是它们是口粮的一部分

也是种子的一部分。她看着天空,无论下雨还是打雷

她似乎都可以安稳地洗完脚,钻进被子睡觉去了

她,是另一个女人,她站在露台上收全家人的衣服

内衣和袜子等都是她手洗的,其余的都交给了洗衣机

她想着那些泡沫,只有在泡沫中衣服可以变干净


当乡村妇女钻进了被子无忧中睡觉时,后者的她

已经将衣服叠好放衣柜。她嗅过了衣服上阳光的味道



    女人手里握住的是魔杖吗


当她年少时,感觉到一辈子确实太长了

那时候,她生活在一座小镇。她喜欢站在打铁铺子前

看火怎样炼就了铁?她还喜欢同男孩子钻进田地

弯着腰去拔红萝卜,她喜欢的事很多,那时候

流行着缝纫机,自行车……她终于等到了家里的一台缝纫机

仅用半小时,她就会踩缝纫机了,密密麻麻的针脚

使她突然听到了自行车的铃声,一个男孩的自行车

载着她走了很远……她看见了另一座小镇

自行车在继续走……朝着县城的那座山冈奔驰

自那以后,她就朝着天际另一边走

离开县城,就朝着去省城的那条路走

噢,省城终于到了,她开了旅馆,窗外全是陌生相


她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耗尽了几十年时间后

手里仿佛有了魔杖,她想跟着那根闪亮的魔杖走



    战争终于结束了


战争终于结束了……黄色的硝烟弥漫了

太长的时间。她和他建立的城堡,还有他们的家族

还有那些像蚁族般流离失所的灵魂

都在备受战争的煎熬。此刻,巨大的帷幕合上之后

在舞台的后面,他们谢下了战争的容面术

我们将离开座位,前去面对现实中的焦虑

当街道移动着人影,笼子里的鹦鹉说尽了人话

我们该怎样从白色的泡沫中找回自己洗干净的衣服

舞台上曾经是掠夺暗杀者的血腥味

男人女人依赖于战争将自己推到舞台的中央

啊,当肉体像黄沙已经在风暴前夕开始呼啸而去

灵魂搭上了什么样的车轭去寻找死去的肉身


战争终于结束了……她想在舞台下拥抱一个人

那月牙儿升起来了,清冷的街景中她倚依到了一棵树



     男人


我了解男人,是因为他们从鼻孔中冒出的一阵热气

无论急躁还是心平气和,这热气使他们声音粗犷

这个世界很少有好脾气的男人,当然,在外面

凡是给了男人一座舞台的地方,他们是声音甜蜜的

当然也是声情并茂的。我了解男人,是因为当两个人

面对一座婚姻的屋宇时,问题就开始上升了

婚姻,任何男女在婚姻中熬过了几十年以后

就开始冷战了。语言或沉默是战争中的唯一武器

我了解男人,是因为他们离开社会舞台回家以后

他们从鼻孔中冒出了热气,你只要观察这热气

就能感知到他会给你带来一个苹果还是一只刺猬

你只要看他的眼睛就能猜测到是暴风雨还是春天来了


男人,太坚硬了,他们应该去岩石上征战

他们的派头,声音,嘲讽的语速应该去面对一场战争



    女人


年岁越长,对于女人这个性别就更加挚爱

作为女人,我热爱女人共有的舌尖,她们使用柔软的

舌尖尝尽了从碗筷中、果浆中涌来的味道

作为女人,我热爱女人的风情,她们在风情中

抵御着变幻不尽的天气预报狂风暴雨下的泥泞

作为女人,我热爱女人的腔调,她们从潮湿的咽喉下

总能替枯燥的生活寻找到海岸线那蓝色的港湾

作为女人,我热爱女人的善变,她们面对生活时

伸出的一双手柔软纤长,却仿佛改变了鹦鹉和孔雀的命运

作为女人,我热爱女人的敏感度,她们凭着感官

辨别出了哪一双眼睛里有沙?哪一双眼睛饱含热泪

作为女人,我面对我的全部个人史时,仿佛面对她们的黑暗


女人,她们从黑暗到黑暗的旅途,犹如一个女裁缝

耗尽春秋的激情,为另一个女人缝制好了一条赴约的夜礼裙



    战争结束以后的安宁


当满地碎片下重又长出了野百合

花朵在微风中摇曳着。哀婉的黄手帕舞动在她手下

战争终于结束了,她可以为自己睡上一觉了

以往的战乱,她头顶的帽子总是被战火中的硝烟

吹到崖底,她库存的种子总是在潮湿的雨季长出了

霉迹。战争终于结束了,她解开了警戒线

将衣服上的血腥味洗干净,之后,她又察看了

坍塌的花架,屋顶上是否还潜藏着最后一个敌人

空气中飘来的野百合香气告诉她说,战争已经结束了

是的,战争已经结来了,可以将荒芜的小花园

种上玫瑰了,可以为自己做一条漂亮的裙子了

可以让唇膏艳丽起来,让躲在角落中的妖孽见鬼去了


是的,战争真的结束了,她渐渐地开始美丽起来

爬上了山冈,在那里,曾经是烽火台,如今变成了天堂



    车轭经过处


一辆古老的马车载着半人半兽者过来了

车轭经过处,麦子开始泛出青绿色

啊,读书的好时光,让我们与半人半兽者

度过午夜吧,这黑暗并不恐怖,车轭经过处

人们在搭起的戏台上,化妆或者说戏

谎言如同一场场瘟疫正在舞台上蔓延过去

一本书,一本魔幻之书必经过洗劫磨难

一个人,要躺下去做梦,要站起来自由飞翔

才可能熔炼成不朽的传说。车轭声再次途经了梦乡

我看见半人半兽者,从时间之书中活了过来

夜烛已快熄灭,梦境像蝉一样透明

纸书中一个家族的历史半明半暗


车轭途经了古老的废墟,迎面飞来的一群蝴蝶

模糊了我的视野,一个梦,突然转瞬即逝



    从此岸到彼岸的时间


有些心爱之物,总是静悄悄降临的

一阵阵的,是树叶在秋风中已到此岸

而到彼岸去,则需要从空中捎来的一封秘笺

也许它会来得太迟,凭我们的经验

在火焰化为灰烬以后,彼岸已在家门口

或者在你口袋拎起的一堆废弃的外物质之外

承认吧,无论挫败你的是语言还是精神区域的尖锐之石

你都将获得短暂阵痛以后的觉醒

小鸟们的身体如此纤小啊,为何可以躲避雷电的袭击

为什么当我已经离开原乡,又要沿路返回

雪山下有佛塔,有多少人屈膝祈祷着

又有多少双眼睛的泪光已在寒瑟中凝固成冰霜


我将一块棉麻的桌布铺开时的早晨

正好是一个苦役者从此岸渡到彼岸的时间



    胸口下的树已开始渐长


胸口下的树已开始渐长,离开我以后

你们都会茁壮成长。因为从此岸到彼岸的距离使你们跃起

一根针的针眼穿过了线,并缝好了纽扣

当诗人谈论形而上时,天上的银色月亮变成了红色

当哲人谈论形而下时,牧羊人将晩归中的羊群赶进了厩栏

一棵树曾经在胸口下成长,那时候我曾伸出手

抚摸过它的幼芽。转眼就是离别的时辰

当一棵树和成片的树林在一起共同生长

神话就是这样诞生的。忘却吧,那些热闹的派别

忘却吧,乌云翻滚的记忆,忘却吧,带着鞭子的男人

忘却吧,情书中死去的少年,忘却吧,战争结束之前的忏悔

忘却吧,我的原罪给你们带来的一场场苦难


胸口下的树已开始疯狂地成长,山坡上的狗们

寻找着主人,骄傲的心面对辽阔星空是如此的卑微



    隐藏在女人皱褶中的焦虑


那微微的,隐藏在女人皱褶中的焦虑

出自波澜,那微蓝色的从卵石中涌出的短调

九月过去了,炎热之幕下我们上演了

无数戏剧后,我与他们曾在舞台上告别

而过了这一夜之后,又将再度重逢

小冤家和大冤家都是从前世演变而来的

这微微的红,使我的焦虑中增加了一个少女

一路走一路啃吃红苹果的快乐,正是她使我的午后

弥漫着苹果园的味道。而此刻,现在,你好吗

晚餐使你快乐吗?鸡尾酒使你亢奋吗

你知道我有多焦虑吗?神又来到了我身边

只要周围升起一圈光亮,我知道,我的神又来救我了


隐藏在女人皱褶中的焦虑,犹如裙摆碰到了花盆中的裂纹

犹如翅膀碰痛了伤口,这一切都会因明天到来而过去



    云雀


云雀穿过了低洼的甘蔗林,里面有两个偷吃甘蔗的少年

他们气喘吁吁,用少年的牙齿啃吃着那甘蔗里的甜

我经过了这片山冈下的甘蔗林,先是看见了深蓝色的

一只云雀,对于云雀的爱,就像我从幼年开始

穿着小哥哥穿过的旧衣服,在山坡上追赶一只蝴蝶时的

快乐。蝴蝶飞走了,从家门口经过的云雀也飞走了

有翅膀的生命都会飞走的,我发现了这奥妙

并为此伤心地流下了眼泪。现在,偷吃甘蔗的少年

走了出来,而我正目送着天空中的那只云雀

两个少年从低洼的甘蔗林走出去了

不远处有一条河流,再往前有一条铁路

两个少年到河里去游泳了,之后,从河里探出头来


云雀又飞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盘桓在少年游泳的

河床上空,我被这生命中微妙的关系笼罩着



    回到生活的原乡


背负着逃亡的使命,为了让一双年轻的翅膀

离开鸟巢也能飞上天空,这是割舍分离中的使命

为了让一双疲惫的翅膀重返原乡,要付出多少

凄厉隐忍的代价。我又重返原乡,阳光辉映着

格子花纹的桌布,未写完的一句诗

下一句是什么?敲门声,隔壁妇女的唠叨声

一只鸟疲惫归乡的推门声,感悟不尽的嘘语

使墙壁变得微黄,黄昏临近前的光线

就像母亲坐在石榴树下手织毛衣时的背影

一只鸟归来了,它溜进鸟巢,躺了半小时

就来到了花园中觅食,它认为自己依旧活着的具象

是现实的,或许它用嘴衔起的一根草就能驱逐尽寂寥


寂寥是无声的,像透明的水漫上眼球

仿佛将遥远中喜马拉雅山的雪景推到箱子的顶部



    遗失在麦地里的影幻


笔记本中的一个女主人公,穿着麻质的白色长裙

穿过了往事的栅栏,她必须穿过一大片金黄色的麦田

才有可能开始她的旅行。麦芒拂起的风啸声

仿佛波浪,她必须从麦田中找到一条小路

这样一来,她成为了麦田中唯一行走者

看似像被无尽麦浪挟持着往前走

这是一种只有电影镜头才能展现的动感

她肩头的长发是波浪状态中的,而她的两臂

仿佛双桨正一前一后地推波逐浪

是的,人生,就像这个女人朝着麦田孤寂行走的使命

充满锋芒的麦浪,亲吻并拥抱着她裸露的足踝

为了必须有的长旅,她必须遵循命定的路线


穿越麦浪的女人,只相隔一个世纪

她的生或死,却从麦浪中的一条小路开始叙述



    遗忘


遗忘的功效,就像陶瓷裂纹中的一种暗示

它使白昼变得短暂,夜晩的梦乡变得深沉

遗忘是时间逝去以后的疗伤者

眼神变得纯净的一个下午,她曾听见的风声

已经飘忽到几十公里外的野茴香的味道中去了

她曾保留的刀刃,已经弯曲到水底的卵石中

遗忘的功效,使她变得温柔,那些曾经辉煌的岁月

就像剪刀下的一束黑发,离开了她的身体

那些曾经要过她命的爱情,随同一只旧箱子已沉入海底

遗忘的功效,有可能治愈好她的沉疴

使她张开嘴呼吸,一阵野茴香的甜味

使她的眼神有了梦幻,她听见邮驿者的马蹄声了吗


遗忘的功效,出自一首歌曲从耳边经过又消失的

故事。她松开手掌,里面不再有锉刀和闪电的印痕



    床榻


床榻的存在是为了让一个人在黑暗中

找到躺下的位置。就像舌尖要找到味蕾

蚂蚁要沿着风暴回到自己的土穴

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因命运的变幻

移动着床榻的方向,同时也要适宜陌生房间里的温度

床榻无论在旅馆还是家宅里出现

都是为了迎接一个人疲惫的身体

当人躺在床榻上时,正午已消失,黄昏已逝去

秘密中有降临的伴侣。床榻上有枕头被褥

千百年过去了,床榻上依然有身体的气息

在这个无法蜕变的现场,你躺下时身体是如此安详

眼睛盯着天顶,想象中那是一座圆穹


床榻上的某根头发,可以检验你的生命来自何处

基于床榻造梦的空间,所以你每夜都视床榻为天堂的摇篮



    那些镰刀下的咔嚓声去哪里了


清理肺,同时也清理衣柜,房间角隅

同时也清理抽屉或一段死去活来的情爱关系

同时也清理墨汁和污渍的距离它们之间有何纠葛

清理呼吸,同时也清理青年时代所铭记的一座烟囱

同时也清理燃烧中的枯树枝和一卷手札的存在

清理味蕾,同时也清理自来水厂的漂白粉

同时也清理下水道下看不清楚的类似黑暗的垃圾

清理语词,同时也清理无边无涯尽头缥缈的灵息

同时也清理伪证书下一个人命运的苦役

清理心跳,同时也清理一波三折中的一只信封里的海洋

同时也清理一只蝴蝶标本的死亡时间以及它翅膀上的纹路

同时也清理殷红的血迹,它让我想起了一次身体的巨创


清理草帽飘忽不定的去向,同时也清理来历不明的呼唤

那些隶属于旧时光的,类似一把镰刀下的咔嚓声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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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2018年第3期封面


    风或者闪电


风,我们需要的风

如果从荒野上来,那么紧随着闪电也会逼近我们

当风中奔跑着一群小野兽时

乌云移动着天空中的云朵

你的心,我的心忽儿是一只邮箱或者是一封家书

该在何处登陆?又该去哪一座彼岸

风飘来时,衣服离开了舞动的晾衣绳

闪电来临时,黑暗中是否有火

风或者闪电,使荒野中走着的两个人彼此靠近

他们看见了近在咫尺之间风吹来的一朵云

他们触目惊心中的世界有生有死

而此刻,他们对峙着,仿佛风一样飘忽不定

背对着不同的东西方向,身后有两条河流在流淌


风来过,又走了,闪电倏然而逝

附近村庄里的人们已经趴在草垛上开始数星星了



     当指甲又长,航程却未定


你有可能忽略的是一碗面条,最重要的是面条凉了

一个人走了,他开始进山,他要去伐木吗

还是去狩猎?树木还有人的眉额都开始显得老态

而焦虑反而稀释了,你必须从叠加的瀑布中看见

奔涌而下的呼啸;你必须将那碗面条重新再热一次

让辛辣味激活你的咽喉吗?当指甲又长

航程却未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当巨石本已经上山,却又沿路而返回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壮丽的波涛啊

我是你的女人吗?我是你河床上的一朵玫瑰吗

奔驰的野马啊,我是你的信使吗

我是你熔炼身体的水火中飘逝而去的语词吗


航程未定,人已接近烛火扑灭前的安宁

只有一丝丝气息微蓝微白微红……接近天堂的颜色



    金江江岸的石鼓小镇


我仍记得那里的群山,两岸的坡度逐渐向上

向上是为了栽向日葵,那里的向日葵谦逊地弯腰

仿佛向一条伟大的江流而鞠躬。我记得我们彼此鞠躬时

身体的喜悦,从满坡的向日葵山冈上

我获得了未曾经历过的,犹如从黑色钢琴键盘上传来的

晚秋中一个人旅行时的爱情故事。她老了

早已在舞台上谢幕,而当她掀开帷幕走出去

却遇到了与江流、岩石、裸露的黑暗周转的故事

而此刻,她的爱情,尝尽了灰尘和甜果发酵后的酸涩

退隐到江岸的向日葵山冈,黑麋鹿重又显现灵光

如同一条江流的漩涡中饱藏着从世人面颊上滚下的热泪

坡度越往上,向日葵就更加浓密,无人能倾听到那热烈的心跳


如果一旦发生新的爱情故事,从鼓面上传来的呼吸声

足可以让满山坡的向日葵弯下腰来,去亲吻她的额眉



    年轻或衰老的两种时间


要想够到云,先要够到果园中的苹果树

还要品尝那些未成熟的涩,它们在你洁白的牙齿中

被咀嚼出声,那是清脆的咀嚼声,要想够到云端上

天鹅般的白,首先要穿白褶裙,要练习音韵

还要练习将细长的手臂交织在身前身后

年轻意味着你要踮起脚尖,从迷雾中看到敞开的窗户

衰老者没有同一种姿态,但有一点是相似的

他们开始失忆,对于逝去的时间开始模糊

如果你陪同衰老者回到从前,是要重返故园

哪怕故园中跳动着一只青蛙,衰老者也能找到水池

衰老就是让一双年轻时代像弹簧般跃起又落下的脚

逐日地放慢脚步。而在另一端,年轻者已变成了一只羚羊


年轻或衰老的两种时间,前者是疾飞自由的一只羚羊

后者是缓慢的一只乌龟,沿着沙滩想回到辽阔的海洋



     自远古时我们的祖先发明了青铜器以后


自远古时我们的祖先发明了青铜器以后

又过了漫长的时间,我站在博物馆里

隔着玻璃观看着青铜器……偌大的博物馆里

仿佛有远古的人活了过来,他们举着火把

手里仿佛还紧握着一块块磁石,我竟然看见了

祖先中我的兄弟姐妹的形象,甚至我还看见了

远古时期我的情人,他的牙齿那么白,他的眼神啊

像是幽灵转世。远古,是太阳与月亮之间的距离

站在博物馆的大堂中,我的头开始变得眩晕

自远古时我们的祖先发明了青铜器以后

就有了刀锋和子弹,战乱使男人女人的身体流血

爱与恨使血流成河,注入了黑暗中蔚蓝色的海洋


远古,是从家门口之外的一座村庄延伸出去的战场

是从我手指头下铺展的一匹丝绸拍翅飞出的一对鸟雀



    神秘


何谓神秘?它是未开启的门缝中,孩子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对死亡的畏惧,虽然皮肉曾有过隐痛

何谓神秘?就像旷野深处走来的一个农人

他穿着雨靴,身上溅满了泥浆,手里紧紧握住了锃亮的镰刀

何谓神秘?在抽屉里的发黄纸页中有一朵干枯的玫瑰花

它曾经是一个女人的夜晚,是一次充满情爱的旅程

何谓神秘?耳语中的两个人,沿着河岸往前走

他们要走到多远,才可能伸出手说声再见

何谓神秘?酿酒师钻进了凉爽的地窖后,他抱出了

一只坛子,他又将坛子立在了黄昏的庭院深处

何谓神秘?站在窗口看月亮,对面的窗口也有人

探出头看月亮,这一夜,全世界有多少人在看月亮


何谓神秘?公园深处的一对男女彼此注视着

仿佛想挑衅,又想收回剑术,收回那一颗失魂落寞的心灵



    情爱如荒野之夜的呼唤那么短暂


靠近岩石,就到了一座旅馆,诡谲的雨啊

深秋最后一场雨啊,将面颊洗得干干净净

将酒坛立在岩石,相信它会注入这场暴雨

相信那些将死的人会站在这座岩石林立的山冈

梦见自己年轻时代的恋人,让手伸出触到电闪雷鸣

尽管如此,情爱却依然如荒野之夜的呼唤,那么短暂

在我们突然白了头的时辰,一只蝉站在岩顶的树梢

如此优美的蝉音啊,似乎可以让所有赎罪者

成为葵花的伴侣,成为月光之神的恋人

我们住在这座远离重金属和外星人的边壤

生命所需的东西是那么少,只要有一双碗筷

有一只蝉,有一座像化石般古老的旅馆就足矣安顿下身心


而我们的情爱,早已烟飞烟灭

尽管如此,一个想死的人却成为了一只蝉一片月光的伴侣



    兰津渡口的时间之神话


澜沧江重又出现在眼前,兰津渡口晃荡在绳索上

那是一根什么样的绳子,如果是铁铸的绳子

它应该能撑住马帮的四蹄,征战的步伐

从汉朝时兰津渡口就存在了,古人树藤编织成绳索

后来又创造了铁绳……当地理学家徐霞客

站在兰津渡口边岸时,两岸是上升中的陡峭山岩

他眯着双眼看见两岸的岩石上

奔跑着一只只金黄色的云豹,他看见了黑乎乎的

笨重的熊站在岩石顶上,观望着人类的岁月蹉跎

一群马帮坠入了江水中,湮灭在咆哮的漩涡之下

兰津渡口以铁索筑桥梁,它也许是桥梁史上

最古老的桥,因为它,所有渡过桥的生灵都成为了化石


我久久地凝望并搜寻着兰津渡口的原形地址

暴雨中已泪眼朦胧,依稀看见那只孤独的云豹比我更悲伤



     黄昏


黄昏是一个人隐退帷幕后最佳的时间

尤其是在洗过澡后,赤脚穿过房间过道

且慢,在这样的时段中,熔金般的落日

安抚了那些遭遇劫难者破碎的心灵后

已经翻过高山,落在缎带或磁铁的城堡中去了 

因此,在这属于我身体的时间里,请别跟我谈论忧愁

我要淡化果园中那些越来越凋亡的声音

我要剪辑生命中值得我回味的镜头在黄昏中显影

且慢,请别靠近我身上的泡沫和浴巾的香味

每个生命负载的不仅仅是责任,还有虚无的翅膀

黄昏,使我掀开帷幕,退向台阶,我愿意

在这样松弛的感官中,失去身份,因此请别跟我周旋时光


我喜欢黄昏中那些酱紫色的符咒,帷幕外有广大的

潜其在体内的世界,像一双手探索黑暗的执着和亲密


    澜沧江是荒凉的,犹如一个人的那种荒凉


很多次,我都会遇上澜沧江的荒凉

当我偏离开澜沧江岸上的水电站,里面发出的电

也许可以输送到最黑暗的地区,然而,我更愿意

回到澜沧江未受惊吓干扰时的,那个古老的天地

沿着江岸行走几里,你如果看不到一个往空中架电线的人

你就会感觉到灌木丛在你脚下生长着,蛇正在挥出头

研究你是谁?从哪里来?再往前走几公里

如果你看不到路上的车辙,也看不到一群鸟的集体迁徙

你就会惊悚中看见荒凉的舌头伸出来,那也许

是裸露植茎寂寞的舌头,也许是动物僵尸的舌头

如果你再往前走三公里,看不到穿衣服的人的踪迹

那么,你就会看见半人半兽者正弯身在澜沧江岸喝水


澜沧江是荒凉的,犹如一个人的那种荒凉

犹如一个人唱完了所有记忆中的歌曲后的那种荒凉



     在昏黑中的老唱片下


你的沙哑嗓音终将老去,可我正需要继续抚摸你的喉结

在昏黑中的老唱片下,情书已被雪花和荒野埋葬

你的嗓音已老去,就像瓷缸中的月亮已成为了弯弓

身披着红色披肩的女人已老去,手推车已老去

温故而知新的生活重又激起了波浪

在一张老去的唱片之下,我们终于从山下

走到了山冈,松涛起伏,黑色的兽群们

已失去进攻人类的本能。苍鹭沿着电线杆的上空在飞

你沙哑的嗓音突然间消失了,悲恸声如此静寂

就像远古的祖母在天堂邮寄回来的信札

她重述着新婚的喜悦之后,被世事统治消亡了,一生

你沙哑的嗓音消失了,泉水为什么还在枕边外流淌


你沙哑的嗓音消失以后,我穿过的新装开始变旧

裙子上的一圈圈皱褶在黑暗中低诉着最后一支舞曲



     喜悦漫过的地方


喜悦,从栅栏那边移动而来,羊群进厩了

钢笔画是由黑与白的色泽构成的,它的触须已移动了

乌云的走向,已使凋世的葵花重回到了故乡

喜悦,只可以悄无声息的,像一桶水

从井栏中拎上来,这时候满天的星宿照耀着你

再没有扰人的事在今夜出现,我已经像沧海桑田

喜悦就必然使我顿悟,百鸟图像已破释了飞翔之谜

它们的翅膀已碰撞过落地的荆棘谷

升腾时雾雨中偶遇的雷电般穿梭而来的刀锋

甚至因饥饿,吞咽过魔邪者的毒药,一切都过去了

神说,该过去的都是坎该留下的都是锦绣。喜悦

使众生的脸上布满了露水,上苍的神意,使花朵绽开


相逢的旷野之上到处是露水凝聚力之后的晶体

它们使谷物,干裂的峡谷禀报着新生后的消息



     多么好啊,一群山羊出了厩出了金色的篾栅栏


多么好啊,一群山羊出了厩出了金色的篾栅栏

因为自由是一件奔出栅栏的事情

所以,从一大群奔出栅栏的山羊脚下扬起了灰尘

这场景像是从尘埃中涌出的远征图

简言之,如果你的脚下没有灰尘

你就无法跑起来,仿佛在建造自己的囚屋

追索一群奔出栅栏的羊群,在尘土弥漫之下

视野中有小路交织时的凹陷地,山羊们的脚

从泥沼中拔出来,就像萝卜从土地里拔了出来

就像鸽哨从笼子里叫唤着它的主人

山羊们走完了平地再走山坡,里面有无尽的灌木

山羊们将奔向山岩,发现箐沟里的阴坡和阳坡


多么好啊,这眼前的图像,这腾起的灰尘以后

从山冈上升起的岩石,一群山羊就像王者般俯瞰着大地



     不要沉湎于死亡之渊薮


请不要沉湎于死亡之渊薮,那里面太潮湿

会令我们的衣襟布满霉迹。此刻,请你随我

去一个地方,让我们去找到乡村的一座火塘

在我身体中的地理线索中,只要从微风中嗅到麦芽香

还有牛羊粪的味道,离乡村就近在咫尺间了

每户人家都有一座火塘,就像每个诗人都有一座藏书阁

火塘和藏书阁都是为了照亮一个个黑暗的角落

从而将劳作而疲惫者从深渊的迷失者招魂回家

现在,我们回家吧,先回我们的村庄

先坐在火塘边,柴火发出燃烧的声音

伸出手靠近这招魂的热烈,死亡,这道渊薮

已经被抵御在十万里屏障外,火塘边的老人唱着民谣


你听不懂,因为老人在为我们喊魂,老人在我们走过的路上

将魂喊回来了,那死亡的渊薮不再像树藤缠绕我们此生了



     穿黑袍的乡村女祭祀


她起得很早,村子里公鸡未鸣她就起床了

犹如轻风,她起床时不惊动村里的睡梦

因为在离天亮之前,村里人要乘梦书去耕田牧放织布

她不惊动家禽牲畜,因为它们还在畜厩里彼此偎依

她不惊动门槛,因为门一响动,天就亮了

她赤足跨过了门槛,不惊动门外的野狐正在回山的路

她目送着一只狐狸的尾巴已远去,再去查看水泉

泉水正绕着沟渠,她弯下腰,喝了第一口泉水

现在,她要去村外高高的山冈,去问候山神

她赤着脚,可她感觉不到出村路上的石头的尖锐

过去那些石头曾刺破了她的脚,可现在赤足行走时

仿佛在棉花地里徜徉,该过去的都过去了


她曾送走过无数亡灵者,她站在了村外的山冈

她身穿黑袍,在黑暗与光明交替之间开始诵颂咒语



     伸往苹果树的手


伸往苹果树的手,从阴影过渡而来的手

囚徒的手,游历者的手,触抚过厨房中调味剂的手

最重要的是属于自己的手,终于轮回到了

这双手伸往苹果树的时辰,你知道的

黑梨树的叶枝是坚硬的,石榴树上有细小的刺

柑橘们生长在热度的山坡上

还有草莓它们沿着田野缔结着嘴唇般的红并让你弯下腰

唯有苹果树是令人喜悦的,当然,所有果园里

都有百兽般的幻觉,给触力带来诱惑

当这双手伸往苹果树篱时,首先你已经看见了

枝头的红苹果,在所有果园中都有熔炼土

为我们的眼睛味蕾熔炼着除了苦难之外的甜酸味


苹果是甜的,甜味各异,一棵树上的苹果味道

就像你复述命运时从早至暮时交换过的左手右手的关系



     你好,忧愁


你好,忧愁,这是法国小说家萨冈的小说名

今天我用这句话沉迷于美丽的忧愁

你给我的毒药已经用完了。现在我不再是病人了

现在你不用馈赠给我毒药了,现在,阴云中有太阳

但太阳终归是要落山的,请你的语速别那样焦躁不安

请你离我的生活稍远些,这样我就可以照镜子了

我深信,只有当人面对镜面时,会公正地纠正自己的错误

我的错误在于用尽了漫长的时间,给了你

为我熔炼毒药的机会。好了,我的智慧在于

心平气和地面对镜子,因为,只有镜子会告诉你

你到底是谁?你好,忧愁,每次想起这句话

就会想起萨冈,剪着短发,她写下的书都在我书柜中


她活在我的阅读中,当我一遍遍地在她书中

区别天使和魔鬼的模样时,我吞咽了毒药亦尝遍了仙草



     局部


细节中的涡流是从一小块局部中显露的

瞧,那岩石上发丝般的水痕,它被很多双眼睛忽略

但它就在那里,从几世纪之前就成为了细小的水路

伤痕在膝头足踝,甚至在腹部,这局部像一条花瓣

它是我们的瑰宝、耻辱、忏悔之地,也是痛苦的标志

我累了,无论面对岩石上的水路,蜘蛛侠般的痕迹

还是身体中保持的某些曾经销魂的痛楚和记忆

我累了,盘桓下来的心,面对一小块局部

再将它放大显影,足以清磨一个人的意志

所以,尽可能地忽略那些敏感的伤口,柔软的痕迹

就像你有一天丢掉了离家出走时母亲给你的针线包

里面的线团,一根根银亮的针眼的局部中隐藏着细雨


我累了,将外衣脱下,洗脸入寝,闭上眼睛

除了我自己,人世间无人看见我面颊上的泪水



     需要足够多的黑你才能走遍整座澜沧江


需要足够多的黑你才能走遍整座澜沧江

山羊是黑色的,它已经教会你朝村舍外走

炊烟是黑色的,就像翻开的黑色笔记本的手札

里面的文字像一帧帧羽毛的黑,喜欢上了黑色状体

是因为澜沧江沿岸兀现了大片够不着的黑色岩石

一群羊趴在上面是在午睡吗?还是在俯瞰中寻找牧场

我曾在这些岩石中迷路,仿佛足下鞋像扁舟载我

在大海中迷失了方向;我曾在黑色的岩体中找到了

床榻,之后,将身体栖于冰凉的岩石之上

我曾在午夜后醒来,听见了麂子们在岩石上奔跑之音

我将耳贴近石头,尽可能地辨别麂子们

奔跑在哪一片岩石上,离我究竟有多远


需要有足够多的黑,你才能在黑色的澜沧江沿岸

找到睡床、黑山羊,聆听着奔跑的麂子们的足音入眠



     默默地接受你,接受这道缝隙


默默地接受你,接受这道缝隙,时来已久

只有生活在缝隙里,我才能找到更辽阔的大峡谷

缝纫机在我旅途中出现,我踏着缝纫机

补好了破损的衣裤,在角落里,借助于一线光亮

我踏着缝纫机往衣袖舞动的地方往前走

趴在井栏上可以看见一只青蛙往上攀爬

人,出生以后,获得的就是一道缝隙

水面上有波纹的缝隙,它给了我泅渡的机会

很小时,我就看见了一道石头缝隙中突然爬出的蚂蚁

当莫名的忧伤垂临时,只有生活在缝隙里

才能有安全感。默默地接受了你

再一次的,我屈膝在比井栏稍大比石洞小一些的缝隙里


我有我的小世界,那些比蚁穴略大的一道道缝隙

同样有灯烛,还有蝈蝈的外衣,蜕过皮的身体



     雨下得越来越大,就像传说越来越遥远


雨下得越来越大,就像传说越来越遥远

你没见牛车已消失了吗?拖拉机替代了赶牛车的人

你好久没喝到澜沧江岸地窖里的酒了

因为年迈的酿酒师已经睡着了,酒窖外已挂满了蛛网

看见过麦芽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赤脚的人长了茧以后就不喜欢穿鞋漫游世界了

雨洗过面颊后,诵经声就开始了

你已经有太长时间不去惊扰抽屉里的情书因为你老了

咀嚼声中依然有纸质书中的箴言是因为你的灵魂在附身

长相忆使祖先们轮回转世黑暗已渡过去

雨下得越来越大,传说中的土地上农人越来越少

菩萨住在圣殿中,同时也住在我们的房间里


祈祷吧,雪白的鹭鸶们从旷野中飞到了窗外

天鹅们,它们正沿着半空中的线路赴约你的仙境之旅



     旅途中会出现许多撑着雨伞的人


雨下得越来越大,旅途中会出现许多撑着雨伞的人

俗世啊,我们的俗世,还是得先解决饥饿问题

首先,你要知道土豆是长在树上还是在泥土中秘密生长

你还要了解麂子为什么在原始森林中跑得那样快

山涧水流是从哪里来的?野兽们为什么群聚在林子里

俗世啊,我们的俗世,隔着一堵墙,是另一个家庭

人心隔离时,为什么野草疯狂地在身体里生长

我有太多话咽下去,是因为语言不可说只可以秘酿

火车没有飞机跑得快,是因为飞机仿效燕子长出了翅膀

霜降过去,屋子里会越来越冷,窗外的风景会开始荒芜

雨中撑伞的旅行者,拎着箱子,耸耸肩膀

他们雨幕中沮丧着微笑着,抚摸着伞柄奔往旅途


旅者的天下,只是一座土豆生长的山坡

只是一只麂子奔跑的峡谷,只是人心隔离的一间房屋



     生死


词语,一个从春秋逸闻中诞生的词

它缺乏勇士的剑锋,它只是一束花蕊

在一个没有战事的年代,你俯下身

有一场仪式,或许正等待着你

你吻遍了那束花蕊后,你的满怀慈悲终于回来了

你可以爱上褐红色的蝴蝶了,你可以为生死

拟定并缔约的事件,看上去是如此的平凡

首先,你要成为一个人,拥有无限的力量活着

也要拥有无限的力量去赴死

活着,就像叶片鲜绿,斑驳。有绚丽或瑕疵

有疼痛欢喜贯穿颅骨,支撑起犹如身体腹地的双肋

死亡,如狂飙之后抵达的山冈平静如火柴熄灭之后的寂静


生与死,犹如酒杯之交,给予你满怀愁绪和渴望

何日再生,何日赴死,犹如天幕间一只蝴蝶的梦游



     阳光又照亮了每个角落


阳光又照亮了每个角落

黑麋鹿的足迹在阳光下呈现,我看见了它蹄下的血迹

它似乎曾经历过一场搏斗?就像昨夜的我

陷在没有钥匙的房屋外,漫步于葵花树萎谢的山冈

而此刻,阳光又照亮了火塘边的灰烬

你是否记得柴火燃烧时,你的年华也在热烈地燃烧

你是否记得村庄里有许多鬼神都在黑暗中跳着舞

你是否记得我们年轻时满嘴的谎言都是为了准备爱情的台词

阳光又照亮了每个角落,黑麋鹿只留下了血迹弥漫

燃烧后的柴火留下了一盆银色的灰烬

村庄里跳舞的鬼神们在明亮的空气中消失了

当我们不再说谎言的台词时,正在练习失语者的哑剧


阳光是世界上最好的礼物,我看见魔鬼的尾巴消失了

我看见黑麋鹿重又回到山冈,寻找它失去的伙伴



     真好啊,这个扑朔迷离的故事


倘若一个人没有经历过一场场扑朔迷离的故事

那么,我们到哪里去寻找原生的故乡

故事应该从家门口讲述,从你的脚越过门槛时

你就开始被世界的魔杖引向未知的远方

没有人可以脱离魔杖的诱引,这个无可穷尽的深渊

将给你的今生制造无常的变幻,于是,雨来了

风暴夹着冰雪来临了,你的面颊眉宇肌体

要像一棵树挺立在山坡、路口、荒野

之后,春光来了,背叛你的人成为了忠诚你的人

杀死你的人,成为了你的伴侣,这一幕扑朔迷离的故事

犹如河流突然来到了你膝下,缠绕着你去到彼岸

你是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你必须讲完这个故事


真好啊,这个扑朔迷离的故事,你可以在彼岸间

来回穿梭,犹如精灵是前世的燕子,今世的大鹏鸟



     心魔


它在起伏绵延的时间中挟持着甘露

这甜涩味是为了取悦干裂的唇之色

没有它,生死的问题就无法叙述

天色很暗,心魔仿佛在岩石荒野尽头迷失方向

唯其指尖的触力使我尽享这场黑暗

哪怕没有星辰,仿佛仍然看见波澜中的

一匹匹银色缎带往前飘动,噢,心魔

你将带领我去会见哪一世的轮回

轮回,不再是一个虚拟之境,在它之下

从前的农耕者,正在废弃着一架生锈的铧犁

从前的书写者,正在废弃着在树皮上写字的快乐

心魔使我焦虑,在无数的废弃中,我找到了双手


一双手哪怕轮回多少次,它的肌肉纹理中仍潜伏着奇迹

只有它替代我的心魔,去找回重现我前世的镜子



     庙宇


这是我此生向往的,被上千次诵经声呈现的

佛陀的形象。庙宇建在村庄、城市,僻远的山冈

倘若你想看见佛陀,就需要虔心地走许多路

蹚过许多条河川。更重要的是心里要有佛陀

于是,从早至暮,总有一些时间中我看见了

佛陀。在我悲郁中站在黑暗的墙壁下成为一道幻影时

佛陀来了,于是,墙壁上出现了窗户

我趴在窗户口探望了青鸟,问候了消失的朋友

那些不祥的念头忽然化为一池静水

银色的鱼群在水池中悄无声息地游戏着

我看见了佛陀,那正是我从一座时间古堡出来的时辰

佛陀的光芒使我睁开了眼睛,前世的原罪消失了


佛陀住在庙宇里,住在我们波澜起伏的圣殿之上

我们可以在荒野的小径,村庄的炊烟下与佛陀相遇



     历史蔓生出了因果


历史蔓生出了因果,你此刻所做的任何一件事

会见的每一个人,擦亮的窗户,郁结的炎症

为一只受伤的鹤治愈的时间,都是你醒来后的明天

历史,太繁芜的是世界史,它们千丝万缕

用战争、阴谋、恐怖、掠夺、篡夺、领权等等

构成了历史中的黑暗,也割舍了明亮的版图

而当个人面对历史,往往是一场戏

就足矣酿制了劫数,当你对天地精灵失去敬畏时

也是你被噩梦笼罩之日,而当你谦逊坦怀

被仁慈滋养时,等待你的是晴朗天空下的因果

试问,倘若你是一滴水是否想汇入海洋

倘若你是一个生命,是否想变为野兽还是成为一个人


历史蔓生出了因果,致力于黑暗的人错过了光明

在光明中走得太远的人偏离开了黑暗的熔炼



     隐身术的魔力


想隐藏在一座图书馆的天穹底下从而将她推向了一道悬崖

想隐藏在一片麦地尽头她祼露的膝头被锋利的麦芒刺破了

想隐藏在他模棱两可的叙述中她被手中的烟蒂的光烫伤了手指

想隐藏在歌声深处的黑暗里她被夜色挟持到了荒无人迹的边界

想隐藏在兔子窝的草丛中她屈膝中倾听到了比自己忧伤的哀鸣

想隐藏在荒坡的果园里她看到了蜘蛛侠迎风飘忽的一双翅膀

想隐藏在易容术的古老面相中时她发现整个世界已遗忘了自己

想隐藏在村庄的地窖中时她抱着酒坛喝醉忘却了自己的身份

想隐藏在苇草起伏的河岸时她已经被载到了海洋的远航之中

想隐藏在泡沫溅起的浴缸中时她睡着了像婴儿一样恬静无忧

想隐藏在蚁群似的城堡中时她已经竭尽全力地死过了三次

想隐藏在窄小夹缝中时她用双手捧住了来自天窗中的一束光芒


隐身术无疑缔造了通往神秘时间的诗艺,当她四处潜游时

想隐藏在一尾鱼腹世界中央的美轮美奂使她消失了行踪



     为什么骨头会在时间中越来越柔软


当说起柔软这个语词,舌尖,恰好在你嘴里旋转了一圈

当说起柔软这个语词,你的手从水流中捞起了长长的绿青苔

当说起柔软这个语词,从树篱中吹来的风抚慰过了你的面颊

当说起柔软这个语词,刀锋上的露珠正在顺着你手掌心滑落

当说起柔软这个语词,亡灵人已经到天堂去超度魂灵了

当说起柔软这个语词,花盆中长出的刺突然绽放出了另一朵玫瑰

当说起柔软这个语词,轮胎正沿着山冈上的岩石奋力上坡

当说起柔软这个语词,钢铁在炉火和水中开始弯曲

当说起柔软这个语词,她正解开裙摆想到浴缸中去忘掉忧愁

当说起柔软这个语词,柴火已经燃烧后将自己变成了灰烬

当说起柔软这个语词,枕木之上的火车滑动车轮过来了

当说起柔软这个语词,剪刀之下一段风尘故事完成了因果


为什么骨头会在时间中越来越柔软?她疑惑着,弯下腰

向着无所不在的时间之神,深深地完成了一个鞠躬


2017年10月完成全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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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牛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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