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雕塑家路易斯.布尔乔亚

尽其所能地靠近一个中心。
它所有的腿，因为回忆
变得细长和弯曲。所有的腿
抬起来无从跨越，又全然落于地上。

你七十岁的脸上有它织过的网，
有它爬行的路径。
相对于你呈现出来的皱纹，
它不用老去，也能表达岁月的漫长。

由于孤独而悬垂的身躯，
用那么多腿支撑着，还是下坠。
一个下坠的中心，动摇了你
一部分控制欲。
它丑陋的头部和羞怯的尾部
为了爱，分别顺应了引力。

你必须虚构它，才能使它
看起来真实而温暖。
你必须放大它，才会发现
它的私生活乱成一团。

没有人怀疑你的想象力
来自童年的痛楚和悲伤，
当你张开口叫它----妈妈。

当它也张开口，发出无声。

这是一首摹物诗，需对照美国超现实主义艺术家路易斯 · 布尔乔亚的雕塑作品《蜘蛛》来读。摹物的诗，也许我们还会想到里尔克的《豹》，《豹》的描写集中于豹本身的形象、状态，是诗人自己仿佛“被监禁”的躁动苦闷的投射，作者旨在传达一种现代人的精神困境的普遍象征。这首《蜘蛛》则呈现了更多的抒情，更多对雕塑家的解读和关切。

在布尔乔亚的艺术语境中，蜘蛛是母亲的象征，是拟人的，母亲就像蜘蛛一样聪明，耐心，以纺织为生。奇异的“蜘蛛”元素也来源于童年时父亲的婚外情，母亲的隐忍让布尔乔亚的内心充满了伤痛和愤怒。诗人的写作就从这里开始。

全诗可以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写雕塑之态及客观上布尔乔亚母亲的妥协。蜘蛛细长的腿脚仿佛能够伸进回忆，又因回忆的扭曲而弯折、因回忆的苦痛而无法落足，挣扎之后，所有“无从跨越”的腿最终“落于地上”。蜘蛛悬垂的身体孤独而下坠，那么多腿也撑不起满载疼痛的身躯，下坠是“为了爱”，也是因为布尔乔亚终于体谅了母亲的苦衷。70岁的布尔乔亚将多年的精神焦虑融入这只蜘蛛，在它的层层褶皱里刻进往事。

第二部分写雕塑之外的诗人主观上对布尔乔亚的母亲情结的理解。硕大的蜘蛛雕塑“真实而温暖”，因其虚构，也因其混乱，就像记忆里的母亲，是布尔乔亚一生爱恨的基点。“没有人怀疑你的想象力/来自童年的痛楚和悲伤”，诗人读懂了布尔乔亚。一位年迈的艺术家，在晚年深情怀念母亲，用物质化的形式为压抑的情感寻找突破口，悼念蜘蛛一样“张开口”却“发出无声”的母亲，追忆来自童年的爱。巨大的身体归于无声，诗的结尾无疑是给读者心灵的一记重击。

布尔乔亚曾说：“为了完全表达我对这个家庭不能容忍的极限，我必须选择一个形式发泄心中的焦虑，并且可以不断改变、毁灭并重生。我完成了我的复仇，内心的伤痛得到了平复……”诗人把握住了布尔乔亚作品的核心，诗歌的前半部分展开十分精彩，对雕塑的描摹精准有力，后半部分或许是因抒情的需要，相较而言弱了下来，诗句仍可继续锤炼。总体来说，《蜘蛛》一诗将空间的艺术展品化解为诗歌中隐蔽抽象的精神情感、挖掘雕塑家的潜意识来感染读者观者的这一尝试，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