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边,克尔凯郭尔

作者: 2017年02月24日17:26 浏览:1056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为什么他需要上帝?人并不是牲畜。”
“你也可以放弃这假设。没有绝对,就不能负责。”
“绝对和自我的相认就像月食,大部分时候不会发生。”
“是的,每一条路都是歧途。”

克尔凯郭尔的信使也是。
K教授刚刚陷入第二次婚姻,
拒绝吸烟,坚持运动,
为火堆旁的我们分发滚烫的范畴。
在他四周,三位本地的诺恩女神不断发问;
物理男生扬起巴洛克的嘴角,
仿佛神学术语不值一提;
阿尔巴尼亚的苏格拉底有暴君和顽童的面孔,
将虚拟的忏悔推入喜剧的王国。

尽管骑行六个小时,故乡景色依然新鲜。
他重新拾起木块,将它们劈开,
把众人争辩的杂线抻成坚定的消失点。
但后景是模糊的。
穿过高大的公园、海堤、季末的中产阶级设施,
你是否不再感到惋惜?
是否将全体外部的奶酪卷进了口腔?
虽然克尔凯郭尔不喜欢人群,但我们仍然坐着

橘色火光多么空洞
让人想起深夜地铁或者酒吧
眯起眼睛  那麦香味的面包和乳房
历史书的背面无不是印象派

唯一所做的是嘲讽。
自我:无止境的环节,生锈的簧片。
K教授谈起自己,也曾是一个萨特,
后来却吃惊于其盲目。
“每一天我都问和你同样的问题。
我的儿子现在总是对我说谎。”
他开始在幽暗湿滑的石头中步行,
继续偏移他自身,并一再说明:
“结婚还是不结婚,
接受荣誉还是蔑视一切,
这不会有所改变。”

我们意志太多以致失去选择。
绝望:大陆架下面,国际性脂肪在美的硬通货中燃烧。
于是撬开更多酒瓶并咀嚼薄饼干,
听它们在各国脸颊间发出情色的脆响,
任何瞬间不会比一部文艺电影更乏味。

现在它们混在了一起
我感到尚未完成
感到远人用烛火烘烤我变冷的四肢
不知道这是不是另一个
有关溺水和骨灰瓮的梦境

重要的事情像被漠视过的婴孩
我越是长久凝视  它就越是轻盈
而当我转过身去  它就再次沉重

也许来到这冰冷的国土是为了告别。
K,英俊而衰老,你额前灰色的鬈发。
一面现代的镜子,黑色,反光,停止了复制。
每个早晨,你为洁白的亚麻桌布留下新的折痕,
而布满阴云的海边风景离你的北美出生地更远。


▌西渡点评:


这首诗为学院生活绘制了一幅传神的肖像,仿佛一部微型、浓缩的《小世界》。其最大的特征在于其微妙的反讽语调的运用。作者对这一语调的火候掌握可谓恰到好处。作者对诗中写到的人物、现象有深刻的观察,而且洞悉人物的性格和心理逻辑,了解他们作为个体生命的软弱、怯懦以至某种程度的自私,但仍对之保留了充分的理解和同情——这首诗的魅力既来自那种不动声色的反讽,同样借重于这一同情。如果失去这一同情,讽刺也许会更有力,但诗本身的力量几乎可以肯定会减弱,因为无论如何,诗的力量总是基于爱本身。因此,这首诗到最后实际上对体现了学院智性特征并成为学者个性标配的“嘲弄”进行了嘲弄。熟悉这种学院生活的同类,读此诗当会心一笑,也会引起某一程度的自我警醒,而霍然恢复对存在和生命的自觉。

这首诗中存在着多重的对照。标题“在海边,克尔凯郭尔”中的海、克尔凯郭尔两个形象,指示了某种严峻的东西。海是起源,其动荡不安的特征则与我们心灵时时刻刻的万千波动具有内在一致性而具备成为存在的象征的势能。克尔凯郭尔则以其对个体存在的严峻思考而成为存在主义思想的先驱——第一节的引文也许来自克尔凯郭尔本人。这一标题所暗示以及第一节所展示的严峻主题,和正文所描写的世俗的学院生活形成了第一重对照。标题中作为存在之象征的海和正文中因人物的行动而被动地涉入诗歌的海形成了第二重对照。正文中的海作为消费性的“风景”被引入中产阶级的日常生活,只是中产阶级含混、无个性的世俗生活的一个暧昧背景,与高大的公园、海堤、季末的中产阶级设施并无二致。克尔凯郭尔和K教授及其学生之间则形成了另一重对照。这种对照表现了基于个体生存思虑的创造性思想是如何在学术化、学院化的过程中被异化而堕落的。最后一行诗“而布满阴云的海边风景离你的北美出生地更远”,强调了这种堕落的阴郁前景及其国际化、全球化背景。实际上,K教授的生活是完全世俗的,这种生活所体现的逻辑和敏感的克尔凯郭尔关于存在的思虑所凝结的滚烫范畴之间的距离不可以道里计:“K教授刚刚陷入第二次婚姻,/拒绝吸烟,坚持运动,/为火堆旁的我们分发滚烫的范畴。”。“K教授谈起自己,也曾是一个萨特,/后来却吃惊于其盲目”,这里k教授对萨特的盲目的发现不是思想的进化和上升,而是生命感受力的退化。“结婚还是不结婚,/接受荣誉还是蔑视一切,/这不会有所改变”:这种态度就进一步坠落到加缪局外人的漂浮状态了。K教授的学生们同样远离克尔凯郭尔的生存思虑,“我们意志太多以致失去选择”“唯一所做的是嘲讽”。三位本地的诺恩女神是命运女神的堕落,她们叽喳的发问也早已与命运无关;物理男生的物理驱逐了神学;阿尔巴尼亚的苏格拉底把忏悔变成了喜剧。诗歌的第四重对照在仍然对存在问题保持了敏感的“我”和K教授及其他学生之间。“我”的敏感使“我”在人群中仍然保持了克尔凯郭尔式的孤独和存在自觉,这也使得“我”在这一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这么说,标题所暗示的海边的克尔凯郭尔不是K教授,而是作为观察者同时又是体验者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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