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诗（七首）


死亡就在身边

死亡就在身边
这与自怜无关
温暖是从读一封旧信开始的
一封旧信，信笺上已磨出毛边

晚餐是一堆乱糟糟的鱼刺
曾经体态丰盈的鱼美人。
两只筷子，比刀叉更能够自如游走
更容易剔除
盘中茫然不知所措的两只白眼

而死亡就在身边。如同壁橱里的杯子
这一生我们多次失手
杯子的尖叫
如同忽闪一下的火苗
其它的杯子，只作壁上观

长夜无边。
一封旧信、一尾鱼、一只杯子
这坚固的失眠三角
温暖之梦、伤心之梦、凶险之梦
立在窗帘边
和我们始终保持距离

死亡就在身边
早在去年，我们就晒足太阳
趁诸神还没有睡醒
鹰一样飞升
冰冷的黎明中遗留下橙色的体温


黑暗之诗

天有多高深，黑暗就有多高深
黑暗把冰冷的嘴唇贴在玻璃上看我
而雪花来自天
想让一滴墨落在白纸上了无踪迹

我不赞同这种徒然
我已衰老，倦态影子般尾随
那块突出的椎间盘是一片软骨
反复提醒：
黑暗啊，黑暗——

黑暗可以关闭或扭紧空间。可以隐身
压塌人的肩膀
可以拾级而上，飞翔成整个世界
可以温暖、不朽
也可以崩溃成更加黑暗

即使我发现黑暗吟唱时的猩红喉咙
即使逆行的光形成拱顶
也只有盲者，可以直视！

疲惫。诸神无语。
黑暗有太多的高妙
我只在黑暗中寻摸一只适宜的背垫
别无它求


稻草人

那些古老的天性，溢出缺口
才是精神国度里的美学

风在身旁划出漩涡。金黄的稻草
彰显着某种艺术取向
刺目的颜色，猎猎的旗帜
闪存。凉薄的内心积满盲目的石头
可以打一场战争

隔着阴晴雨雪，睡神告诉我
孤独是一种自寻症——
战争是虚拟制造的，刑场是虚拟制造的
鸟的双翅是虚拟制造的
滋味，是舌尖上跳动的灵感

一群鸟崽，毫无顾忌从腋窝里钻出来
绒毛上沾满松脆的纤维碎片
时光，已显得稀有
哦，我已经够老
那些一直不安分的感觉，由着心
看它如何生发？


病症

诅咒。连黑暗也会疏远

有灰烬的地方必然有火。
我将身体折叠成多层，夹带着原罪
危险，多来自选择性记忆

地址没有变。天堂不会拆迁
一列火车停靠金色的月台
将折返何处？

病症。早已厌倦了真理的正确性
我只能醉心于胸中的野兽
醉心于它迷途的足印
点缀于纸上的零落和纷乱之美

看见上帝来过一次，背影渐远。
我应该为自己
准备整整一层地狱！


衍生物

从未将崇高作为一种疑虑。
那些指引将我导向东方哲学的内部
追赶，因终点的流放戛然而止
或者，终点从未存在

只能拒绝。逃离枯萎
小人物的抗争
只能将悲伤发酵，衍生成
疲惫和傲慢——

它们将再次衍生成消磨和洞察
慢于落日的投影
却，快于夏夜的闪电！


良宵引

谁能说吟哦过度的中秋不是良宵？

时间的改锥不动声色
将星光装饰成不可忽略的背景
唐朝赶来的月亮明晃晃
布施着积存已久的良愿。
我们节制放纵
每个人都认领到适度的空间

当树影摇动
挂在枝头上的桂香减缓了细细的呼吸。
在良宵
我明显感受到灵狐拜月的满腹心事
四野蹲伏着害羞的猛兽
它们的鼻尖被感化出温柔的湿润

白天已被赦免。
我们如愿。
我爱的事物都在月影之下
我爱的人，都散射出迷人的气息。

这是我的良宵，这是众生万物的良宵。

我当然知道良宵不会完整
我早已预留出一个远行者的空缺。


皮相之惑

那是乌云的金边。障眼法？
夏日的骤雨就要来了
乌云的金边，那是你的痴迷
让一地尘土卷入风的漩涡

除了骤雨，它已胀破夏日的表皮
我们总是看见皮相
古怪的皮相，装订成一册又一册履历
其他的生命怎样向我们问好？
包括妖

佛说：相由心生
乌云的金边在刷漆者脸上生辉
古希腊，圣哲们将皮相剥下来
穿戴成飘逸的长袍
爱琴海，石像被藻类一层层覆盖

直到深夜，直到梦伸出双手
摸到深切的黑
摸到深水中凝固的表情
冰冷的铁律。
哦，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