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时间

敞开衣襟，兜住风雪

全部的村庄和全部的我

也都在这之下了

胸口浸过雨水里最冰冷的黑夜

血红的山谷成为蓝色

蓝色的袖口、尖尖的屋顶

朝向天蓝的明亮、海蓝的壮阔

胸口是留在村庄的铸铁围炉

有环旋的鸟群

有扔向野外的歌声

把一颗清澈的爱的露滴握成

高山之巅的洪流

去穿越麦田，穿越一片蒿子林

穿越屋后背阴的积雪

在所有蓝色的时钟里

深深地虔敬，曲折地作响

蓝色的春天

那年，山路婉转

漆黑的夜里，趟过蓝色的孤独

一双沾满泥花的黑皮鞋

从路经的村庄爬上黎明

榆钱儿又要泛绿了

鱼塘里的一丛春天

在干涩的北风里寻你

一条落满疲惫的蓝裤子

在每个清晨里卷起一束芦苇花

不见云的天气里

墙外路灯上的一只落鹊

在最接近春天的屋外等你

一顶抚慰过黑发的蓝帽子

在饥肠辘辘的正午落下一粒一粒的沙

抻抻墨蓝的衣角

你的眼角滑落了一地的白月光

伏在胳肘下的困倦

伴着蟋蟀的叫声作别了远行的青春

木篱笆下饮醉的老翁，是否告诉他

莫要跌荡进这蓝色的春天

月  夜

月夜

似如在冰蓝色的湖面行走

赤足

银辉洒满脚背

可以不疾不徐

不疾不徐

呼吸

和聆听耳畔的呼吸

月夜下

草轻  虫伏  风静

万物都慈悲

孩子裸露出洁白的胳膊

妹 妹

大雨如注

他就站在她身旁

说这是我妹妹

她沉沉地仰起头

见他额上伏着

呼啸过的岁月

那一幕一幕的

她止不住地哭泣

她总能在雨天里听到

——这是我妹妹

就像一把撑在她生命里的绿伞

伞沿下的水珠溅入眼里

有时能湿润一座山

有时是二十年

或从不停止

我们的岁月

再次从地里回来

村口的小麦还在成熟

村口的菜籽花还在胸前摇摇颤颤

要把村口的淡蓝色的胡麻花儿星星般开过

又零零碎碎地飞落的故事再给你讲一遍

向日葵在拐弯的路口从天边铺到我们率真的岁月里

花斑色的奶牛仍撒在田埂上

记忆里我走进来，你正一脸疲惫

在用手揉搓裤腿上的泥巴

窗户开着

妈妈，您为我骄傲

妈妈  今夜我在奔赴辽远的锡林郭勒

火车一路飞驰

我想到星空

我从未曾想过我的双脚

会有一天踏上那样一片神奇广袤的土地

我是战斗着的

我的内心足够安稳

妈妈  我想告诉您

曙色曾经未醒

可我比曙色动身的更早

我是一步一步走着出来的

我从您的黑发走到我自己的白发

妈妈

我的兄长 姐姐  爱人  为我备足了棉衣

今夜我正在奔赴那儿

我看到山峦亲近

我不禁想起少年时曾经在一口水井下

挑起一桶一桶的黄昏

有羊群的白色  土地的褐色  山丹的灿色

也有泪水的蓝色

妈妈   河流仍在冰冻

我不怕寒  不怕风

我能听到雪花降落的声音  

也能感知花蕾孕育的力量

我要在明年草原鼎盛的季节

向您汇报

哦妈妈请您放心  

且为我骄傲

怀念祖母

祖母牵着我的手

从童年出发

从草原上寒冷的山梁出发

只为寻找一只家畜

来续写先祖骡马一生的迁徙

如果曾经为困苦所禁锢

谁知道作为人，已经向天地

敬献过怎样至高无上的顶礼

祖母把瘦弱干瘪的心胸

抛过肩背，来喂养

她生生不息的子孙

繁荣并非生命的终极指向

多少年后，祖母化为天边的一朵云

当原野上的风吹过

我的体肤觉察出一阵麻痒的轻柔

就如同祖母褪色的头巾

一次又一次摩挲着我的脸颊

那时，我正在云朵下，在草原上

在纵横交错的沟壑里，汲水

我给一扇木门缀了碎花

一个锈迹斑斑的村庄挂在锁上

一群又一群的飞鸟

抚掠过它曾经黝黑的胸膛

土墙内曾经旺着的炉火

有通红的秋叶碎成土炕上的月华

离乡前的哀叹也在没完没了地灼烧

那个出走又归来的人要忍着多少疼痛

才能打开那重重锁住的岁月

村庄和村庄里的房屋都曾经那样孤苦奋发

我站在一个流转的村庄前

看见一间倾颓了的老屋

在蓬勃的村庄中像一抹白霜

抖动的蓿麻

刮过桃树林的风

和一根摇到我胳膊上的蛛丝

那天看见左臂处的尘土

被晚风吹走

只剩了如今的一个月亮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美丽的忧伤

像一架破旧的木板车

停在落雪的冬夜

沿着兄妹们被雪映照的脚印

当时的读书声

从古老的夜灯下

走入崭新的时代

秋风未破

（一）

麦田没那么寂远

不如随我走入人潮不息的城市

走入繁花飘零的雨夜

走入一场久久也不融化的雪

再随我辗转回望

身后的麦田年年涨满波涛

（二）

为什么总要无数次地

望着一座小山的变化想哭

望它荒了又稠绿了

它模糊了又瑰丽了

因为我就住在这沧海桑田的脚下

我望到一株一株的花儿

清晨和傍晚花瓣落了一地

都不曾腐烂

可能很忧伤

也可能绝不能忧伤

于岸边也于河流之中

大团大团的白云

像村子的棉田

从我的炊烟一直长到天的尽头

生命的奇特会由此而起

我在秋季采摘

饮村庄的井水

听隧道的回音

拾干瘪的牛粪

从遥远的家中走出来

亲近它

看中午的阳光憨憨的

疏影闪动

用天上的雨水

冲泡一剂芒果青柠茶

因遗失或者碎裂而血流不止的痛感

由此而止

而抹去

编辑：张永锦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