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一只瓷胚,
在三十岁的窑口。
你总说釉彩会自己生长,
可二十年烟熏火燎,
花纹渐渐模糊。
选错了泥,
再精巧的匠人也捏不出温润。
那些承诺的釉色,
在柴米油盐的煅烧里,
剥落成满地碎碴。
合脚的鞋藏在展柜最深处,
我们总盯着水晶鞋的传说。
直到茧磨破晚霞,
才懂皮质的柔软,
胜过所有鎏金的童话。
契约写在共同的账本上,
水电费、药费、学费。
爱情是扉页的烫金,
被翻得越来越薄,
而亚麻布的装帧越来越厚。
完美是危险的釉上彩,
轻轻一碰就露出灰胚。
我们却在裂纹里,
养出独一无二的冰纹,
比官窑更珍贵。
不预设永恒,
像陶土顺应辘轳。
你往左转,
我向右倾,
却在离心力里找到平衡点。
争吵是窑变的焰火,
把日子烧成窑变釉。
有时是霁蓝,
有时是豇豆红,
更多时候是朴素的青灰。
最后明白,
婚姻是抔自我修复的土。
你把自己揉进去,
再重新塑形——
那只最结实的器皿,
盛着独自圆满的月光。
六十岁的月光
我们终于活成两棵老树,
根系在黑暗里相握,
而树冠保持礼貌的距离。
年轻时纠缠的藤蔓,
早已风干成门帘。
你说那双磨脚的鞋,
竟穿过了整个雨季。
现在它安静躺在鞋柜最下层,
像褪色的结婚证,
偶尔在梅雨天隐隐作痛。
账本越来越薄,
养老金数额刚好覆盖沉默。
年轻时争论谁爱得多,
如今在药盒里平分钙片,
把余生日历撕成对称的两半。
镜子突然变得宽容,
照见你缺角的温柔,
我松弛的宽容。
完美是瓷器上的冰纹,
我们却在裂缝里,
养出最舒适的居住空间。
不再数算金婚纪念日,
像两本相邻的旧书,
在同一个书架上老去。
有时你的书页沙沙响,
我就用咳嗽应答。
电视音量越调越大,
我们却听得更清楚——
厨房传来你温药的响动,
比年轻时所有情话都悦耳。
孩子们说这是亲情,
可我知道,
是比爱情更深的契约:
你递来的老花镜,
永远调好我习惯的度数。
昨夜你突然惊醒,
说梦见我走丢了。
我笑着指指床头合照:
"瞧,我们正一起变旧。"
月光漫过银发,
像那年婚纱一样白。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