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河拐弯的地方

在碛口

我从北方来，要到南方去

走到这里，见崖石含金

风力四级，秋雁唱着离歌远飞

晚霞中，领略一条大河的风度

青铜门洞，堂前几棵古老槐树

枝杈垂挂，保留狂风和时间的痕迹

金钱草从女店主的陶罐中冒出

有人赶着骡马前行，腰系铃铛

这是要出门了？“黄金几时成

白发日夜出”，但愿他们能够

结伴而返。骡铎鸣北岸，但愿

他们有好运气，带点什么回来

落日的神灵出现在深邃的巷口

先贤杳如黄鹤，飞去飞来

寺院无人，里面黑洞洞

“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

众人来过，又散了，斑斓如虎的

幽冥礼仪还在，这里的寂静

是真的静啊，我左顾右盼

踮起脚，摘下两颗红石榴

古镇混乱的叫卖开始止息

友人酒酣耳热，诗句从

邈远的地方悄然传来——

天空灌满了群星

什么都不需要说

沉默也是多余的

赶紧长出一双翅膀

李家山有个李老倌

阳光似乎很好，和昨天一样

对面山梁上的枣果，红色一天天加深

码头上,喧嚣已消失多年

还是那条黄河，从内蒙古流到了山西

石头不断滚落，河床加高，河面

收缩，在此注入更多的血液

它奔跑着，要极速跳下中原

李家山就在这么个地方，风光无限

秋天更甚，山上有个李老倌，长我六岁

至今单身，一个人住着一孔单窑

他哪里也没去过，现在

连羊也不能放了，仅有

一只羊系在枣树下，看来人了，便叫两声

我是个旅行者，听不懂当地口音

知道的只有这些，你想要了解更多

可以从古镇碛口，沿黄河一号公路

南行两公里，弃车，盘绕着

向上攀爬八百多米，就到了

记住，他家门前，有个巨大的

石碾子，坐在上面的李老倌

含混地说，这东西有年头了

在黄河拐弯的地方

阳光太甚，保安在打盹

我独自一人，爬上山顶

三省的天空连成了一片

昨天我在你的上游，此刻

目送你即将跳下那座大坝

几只喜鹊落在稀疏的槐荫下

窑洞前，挂着几吊玉米棒子

一大团麻雀，乌云一般

翻滚着，正在飞越你

扑向对岸，永恒的谷子

诱惑着这些微小的生灵

无限好

远山那么好，秋染

荆山，阳光洒向山脊

油菜长在油菜地里

倾斜的楼影没有

挡住东山古塔

眼睛发涩的时候

我将压在书页上的

那枚黄河滩石

放在手心，捏了又捏

雾障隔着玻璃消散

周围事物都沉住了气

闭上眼，我也飞一阵子

黑暗的窗下，什么

东西正踩响树叶

拖着尾巴一闪而逝

下午被它开了一个口子

时间，三点半左右

这么好的早晨

要热爱就热爱粗线条

丰腴的面庞出自女性

也有意外的，石窟内

什么都可能暗自发生

黄嘴鸦在崖畔聒噪，动听的

声音源于动人的心脏

高山在变矮，天空从

橙色开始。这是某一天的

早晨，你恍然明白

还有这么好的早晨呀

小镇上的人，都在

慢腾腾地寻找早点

提着一塑料袋苹果的

老人步履蹒跚，神一样

在街区摇晃，巷口遇见

自己家的小犬，冲过来

快乐地咬着他的解放牌球鞋

老人正在思忖，要不要

带小家伙去石窟内点灯

风吹过晋北，吹过恒山

风吹过浑源，吹过桑干河

天空出现一种彻底的蓝

把成片的高粱、白杨林

把河滩、一千座村庄

把弯曲的古铜色脊背

把条状田地，都装进去了

从石窟内出来，必须

眯起眼睛才看得清方向

人们放弃自己隐藏的意义

并由此获得了灵异时刻

菩萨干净，石狮子干净

油灯干净，花岗岩干净

火焰干净，炭画干净

蔬菜干净，小兽的蹄子干净

“飞天伎乐，望之云表”

她们个个干干净净，时间

把这里的一切涂成黄褐色

明清老街修楼记

秋天从后山涌起，木匠们

开始上工，耳朵夹着香烟

肩上搭一条毛巾，背对

日头和红石远影，他们的

裤腿永远向上挽起一截

以便骑上一根古老的木头

一边和卖菜的农妇逗笑

甩出几句谁也听不懂的浑话

更多的时候，像祖先那样

沉默，使用带柄的铁器和钢锯

黄河在不远处发出低沉的声音

平川四周，三山耸峙，霞流

拱秀，鱼龙出听，如此胜地

有沉浮之人，愿意斥巨资

在这条明清老街的另一端

再造一座小庙，用来满足

那些越来越容易失控的心灵

夜宿太行山英谈古寨

和年轻时一样，喜欢

赭色山峦，喜欢看趴在

石缝内伺机交配的蜥蜴

古老的秋天，老谋深算

三十五度以上高温，从不露面

一场雨水过后，匆匆赶来

钻石，在太行深处闪闪发光

两山之间，小溪流淌

几个人为所谓的诗神而来

为瑜伽而来，为喝一杯而来

近距离摸了摸，哦，铜墙铁壁

羊群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用

担心它们找不到干爽的产房

落叶，开始改变大地的颜色

担水的木桶在幽深的井中晃动

传出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

被三只慌张潜行的野狸听到

石板耳舍，虫子在水缸边鸣吟

月光早早来到门前，上山

打核桃的人，她还没回来

蒲州十四行

下午的光线在山谷间回旋

我仰望的终点只能在天上

车子拐出峪口，看见村舍

和绿塬，阵风刮过，遗忘的

昨夜梦境突然复活：在空中

一只无羽的裸鸟与苍鹰打斗

它们的舌头被对方生生卸下

所以，天地间没有一点声音

高原上，我看见的那条大河

再次无声地出现在茫茫青纱帐的

尽头，古人云，“逝者如斯夫

不舍昼夜”，还能多说些什么呢

远处，风陵古渡，几只白色快艇

像折翅的飞鸥，伏卧在青苇滩上

大库伦乡阿霞小院

1

跟着秋风进到小院，一团云影

将我罩住，我从那么远的地方来

肯定不是为吃一顿葱炮羊肉

但是我，确实闻到了肉香

喇叭一响，人畜挤着往前走

野花围着干枯的牛粪，还在

疯长，单调的八月重新醒来

蝴蝶扇动翅膀，湖泊静卧在湿地

苇草中央，远处，一列火车飘逸着

藏在乌云背后的秋天被我看到了

我们穿好秋衣，去接近它，一把

阔嘴锄靠在井架边，等着人扛起

2

把羊群赶下大海，纯属诗人虚构

阿霞正敞开羊圈，向着锡林郭勒

“晨光有着纤小的脚”

阔叶林的回声出现在栅栏的后面

白杨树下，一头花母牛走进草地

小声应答它的幼崽，而它家的

女主人刚刚睡醒，还在漱口

对着门前，广阔的葵花地

北方的大地很快凉下来

一条国道，延伸到了尽头

拖曳云絮的神灵大概

知道，我的内心之疾

抵达

那一年在江心洲提着凉鞋下水

到现在，在北方，凝望，嗅着对方

秋天带着它的超级月亮

再次光临这片金莲川草原

变幻的光影绕过高速公路

绕过沙棘丛、几排房舍，缓慢抵达这里

一种旷寂来得如此及时

果皮与蛋壳，随手一扔

如此神仙夜，搂着青草睡觉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