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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名/姓名:白桥
加入时间:2024-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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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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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春天的紫藤



将来人们翻到“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这一页,他们会读到什么。
这一场诺亚方舟的宏大叙事,洪水无需借助实体蔓延。鲧的息土与大禹的鸿沟,都无法根治人体深处的荒诞。人们奋力躲避,或者追赶,夸父的巨足飞舞,车轮一样,钟摆一样。
我无所作为。
我是字里行间大片的空白。没有面目,没有声音。如果一亿人中有一个异类搬出显微镜查阅历史,他会惊讶于十万倍镜之下,雪白的白,是无数粒白色的圆点。



能刺破白的是四季。自然不兼容纯白。四季不说谎,也不高唱赞歌,即便那歌声确实动人。
把一粒微尘抛进季节的丛林,从人类的丛林放逐自我,斑鸠跳跃,鳜鱼跳跃,壁虎跳跃。你可以称呼我为任何名字。
当我回到人群,我捏造了一则寓言:若走过一条满开的紫藤隧道而不曾落泪,灵魂中将满溢紫藤的香气。
它将使翻阅历史的人们手指摩挲间,沾上某年春天的印痕。



现在该说说紫藤了。
时间钩沉的绳索,人们告诉我它与椿同龄。它的身世离奇,玄奘的同道人抱着它乘桴浮于海,历经涅槃,它应祷而来。
谷雨之前,它必须盛放。它怀藏春的密旨,要三场清明的微雨,四声杜鹃的鸣叫,阳光升温至二十九度……一切隐秘的暗号都对上了精确的卡槽。紫藤花开放。
长长的花穗是春天的措辞,越长越深情,越长越隽永。
未开时缀满逗号,是俏皮的沉吟。渐开渐舒展,大段抒情,小段应许,春天在落笔时把晨曦朝霞也随手揉进来了,月光的碎影,情热的悸动,初恋青涩,造梦。最后写成了一篇印满唇痕的情书。韵脚灵动,被四月的风翻阅,乐章奏响。
我随之起舞。我的爱欲缠绕紫藤,紧紧缚住它的色彩和香味。我张开双臂热烈拥抱,翕动鼻息,呼吸急促而贪婪。我的欲望如此具体而庞大,紫色的云朵坠落,白色的星星腾空,粉红的大雾像一艘帆船,风浪鼓动,音乐缭绕,维纳斯从海上浮起,长发在我眼前垂落。



美是不朽的。越绚烂越永恒。
从我的脊椎里叉出的群山,我的静脉里沉默的河流,横列在春天。瞳孔一触即痛。美是尖锐的,它刺得越深越刻骨。
青山青如古老的歌谣。比诗经更古老,比龟甲上的卜辞更古老,在人类的蒙昧里青翠如翳。它膨胀如一枚孢子,生命脱胎于它的青,也可以泯灭一切恶。
水没有色彩。左眼是蓝,右眼是绿。桃花看它红颜,紫藤看它纷披七色。白鹭和鸢永不能统一口径。我本该闭口不言水的美,好掩藏语言的笨拙。但是画眉鸟自作聪明开始叙述,噪鹃附和,灰嘴雀、蓝嘴雀赶着发言。水开始发酵,酿到谷雨微醺,太阳浑身发汗,月亮醉眼朦胧。水里的色彩越来越浓,色彩与色彩之间互相躁动,黏合,生成新的色彩,调色板上不曾出现的绿,打破光谱的蓝,宋代人无法挣脱的青绿,沉溺之色。
紫藤的每一片叶子都在水里蘸洗过了,妩媚的浓绿是物证。
看到这一片湖水我终于释然了夸父神话的结尾。夸父渴饮不尽的源头,他倒下为湖山,手杖生长夭桃。

五 

此时此刻,世界很年轻,只有春天老了,我也老了。可是我的眼睛不肯放弃直视美的权利,它迫不及待,张开后就不舍得闭合。它一次一次撑开饕餮阔口,吞咽湖山,吞咽云水,吞咽盛开的花朵。鼻子甩出一根垂钓香气的鱼钩,吊着我在四月的岛屿上奔跑。
我的心脏像一只茁壮的虎斑蜂,在紫藤的流泻里急促振翅,蘸取生命质朴的吐露,扇动疾苦与乏味的漫长中唯一的蜜语。
开花的大方开花,结果的从容结果,想翠绿就翠绿,想殷红就痛痛快快地红。沉眠的不会被打扰,正在腐烂的安然腐烂。
假如真有神,或是上帝,一个可以与人类沟通的强大意志。我祈求你远离这片岛屿。这片种满紫藤、桃花、杜鹃、杨梅树与松树,还有开着白色花朵的带刺植物的乐园。就让这些年轻的亚当和夏娃在这个自由国嬉戏,蛇与苹果树远离现世。
这里不需要忏悔,也容不下虚伪的赞美。


 
紫藤盛开,是美本身,也是一场布施。
对于心灵枯竭的人,眼睛干涩的现代产物,脑容量小于电子信息的独立行走的生物,它清零了关于生活不断增长的无名焦虑,抚平了蜷缩深窄的细小沟壑。关上了一些嘈杂的窗户,打开感官的栅栏。替代了一些,冲洗了一些,重新塑造了一些。
人们无法不动容于丰润,收获,与前半生腐朽的滋养。



归来三日,紫藤的花朵继续在我的眼前一点一点开放。
我下意识记住了她们的名字。开东阁是紫色的跳动的瀑布。白色的安了寺,满月下鳜鱼溅起的朵朵银色浪花,月亮的影子泛起点点涟漪。安了寺的馨香如满月的光辉,宁静的思想缓缓流动,每一段月光里的回忆都饱含深情,安了寺的香气卷入情绪河流,嘴角笑痕浅浅。阿知是佛的名字,是曾经活着的一个人的名字,他让紫藤柔软,雀跃,欢喜,旋转,泛起阵阵红晕。粉色的紫藤花倒挂宝塔,风吹得动,忧愁侵扰不动;爱叫得动,恨叫不动。重瓣的紫藤让我想起李清照的香囊,镂刻剔透的八重水晶球。比她构思一首花间词更为惬意的熏香。我不记得她有没有写过回文诗,头尾相衔,内囊清艳,她轻呷一口紫葡萄酒,微微得意地把一纸诗夹进永叔的文集。
前夜暴雨。
我在走马踢踏的雨声里想起种花人曾八次走过紫藤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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