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饭后  自然而然抽起烟  
淡蓝色烟雾
轻悠悠揉着初夏的晌午
四扇厝的瓦房边
石榴树和木麻黄间
横系一根苦麻丝拧就的晾衣绳
晾着我的白汗衫  小弟的手帕  浅靛色牛仔裤
湿漉漉的  在干燥的阳光下蒸发出
池塘中水浮莲  水蕹菜的稀薄气味
妈妈洗刷碗筷轻悦的声响  把我孵做
伏在肥硕叶片上一只潮湿而柔软的昆虫
普通农家 如此和睦  象土乐器上光滑的弦索

放眼四周田野  阳光热热烈烈焖着豆类作物
以及甘蔗  碧绿的葡萄  瓜果和菜蔬
稻穗灌浆  使我想起祖父
薅着稗子杂草  神情专注  
平日里龟壳般粗裂的手掌  喜欢按我的脑门
如按拧紧于瓶嘴坚硬的金属盖子
告诫在风调雨顺的天年  也该见缝插针
庄稼还未收割  祖父去世  谷仓外壁
还有他细心贴过的大红对联
五谷丰登  六畜兴旺
普通人家，几辈人大概并无他求
唯愿种豆得豆 种瓜得瓜

村路外白晃晃河面  返村的黑水牛
浮鼻而过  我褪下嗒嗒作响的手表
从父亲丢弃的烟盒内抽出锡纸
摊在饭桌  用剃须片轻轻刻划
薄平的犁铧  镰刀  薄平的猪羊和房子
一一从腕底银亮亮闪出
这就是生活艺术  任何精深严谨博大的哲理
在普通农家  都被折成鸡毛蒜皮

一顶草帽  挂在楼梯边墙壁
麦秸编成的辫条  一圈又一圈旋上帽端
我也想好一生  在阳光中静静发酵
在生我养我的土地生儿育女
接上香火  孝敬年迈的父母
后来  我也知道洗净瓷碟
盛放乳白的豆腐块  
将白里透红的萝卜切成条状
撒上盐巴  严严实实地腌在粗大的陶瓷里
平淡岁月  从此多出一点滋味
朴素的生存方式  来之不易 
再后来  普通农家  成为我灵魂的圣殿
驱魔除怪，同时治愈一切病痛

（外一首）感谢农家的秋天

感觉农家秋天  感谢田野里
一丛丛稻花  还有野白菊
清淡淡的日子熬着一段桑树枝
盛夏和大蒲扇一起挂到记忆
冷与热  平平静静地回旋于
蛛网的思想中部  如两条相互咬尾的鱼

瓦房前的苦楝树  凋落了叶子 
仿佛倒插的一只巨大的鸟爪
抓向无涯  抓向烟云岁月
门口石凳上的祖母  一针一线缝补棉衣
白发皤然  大半辈风霜
梳得服服帖帖  一个发髻
浑圆如月亮  感谢农家秋天
秋天的父亲恨铁不成钢
用镰刀敲敲我的脊梁  不言不语
背对水渠抽着烟  目光深若黑泥
大概探索父亲的沉默
就像探索父亲耕作收获过也失败过的土地

秋天的我溶解入天蓝色的玻璃
清清澈澈独对热泪和伤痕
满川春色也曾晾在我的额际
鲜嫩如剖开的软体动物  爱情
在缠绕着绝望与幻梦的藤叶里
是枚早落的青果  我的一掌
拍遍栏杆  另一掌冷然向天
秋气应声而浓  青果化玉  鸽卵一般的翠玉
感谢农家秋天  感谢催人泪下的爱情
我知道什么样的节奏应谐了命运
绝望与幻梦相克相依
独木桥和阳光道交替着铺筑今生  甚至来世
在秋天  我已学会如何调理
柴米油盐姜与醋  佐味中姜呢
还是老的辣  银亮的水果刀
切开一瓣柑橘的背部
将橘子  翻成花套住食指
理解了吃是一门艺术
锅碗瓢盆  别有规律自成体系
里里外外操劳的母亲慢慢引导我
另砌一灶  精打细算过好日子  
日子清淡如桑树枝熬开的水
我感谢秋天
感谢一丛丛稻花  感谢野白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