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
——序诗

以前我怨恨我不被理解
我沉湎于自我怀疑
直到有一天
我冲破了那个牢笼

久久地压抑我
鲸鱼的头摁死在浅滩
可潮水拯救了我
我以为我不懂遨游

我拿着它向灵魂宣告
我证明了你的存在
倘若谁还蔑称你的虚假
谁视你为废墟
我何必再解释……

假如我爱你
我只需要你爱我
假如我爬到山巅
我只需要山巅上的人看见我

我因为别人不理解
以至于厌弃从前的我
我竟要回头重拾我自己
我在我生命中画圆
画的多么艰难

躺在腐根上造梦
梦里织了巨幅梦境
醒来我以为，一切皆虚妄
可梦已改变我
梦中，我完成了我的梦
现在，需要将它从现实捞取


第一梦

（一）
黑漆漆的旧楼上偷一眼明窗
影子在墙脚处对折
仿佛夹在老笔记里遗忘的文字
……

已经很久没有翻过书的我
像是看见以前痴迷的人
却是此夜一样空虚
……

孩子厌倦了追逐游戏
瘫倒进草垛里
直直遥望纤尘不染的蓝天
……

最充实的恰恰是最平静的
激情拯救不了什么
希望和赌注我都抛弃了
……

输了又如何呢
比起赢一场游戏
放松下来让汗水凝滞
……

秋风送来了一片芦苇
似轻轻挥别的手帕
用漾起的白色编织灵魂里的孤独
……

咬住青软的长叶
静听流水声音
那是我最想回溯的时光
……

有一天我会把无谓的记忆清空
就像流失了的童年玩伴
我知道应该是有那么些人
……

姓名、样貌、性格，一慨不知
有些旧事像从未经历过
有些故人像从未见过
……

相遇的时刻纵然还很多
但就如同每晚看到的月亮
又在每一天的清晨醒来忘却
……

寒冬冻结了烈日的灼热
冬季的阳光似冷箭
正午时分没有激情只有苍白
……

我们都会离去
从别人的记忆里遗落
直到连自己的记忆都凋亡
……

黑暗的影子渐渐侵袭人的身体
盘结到眼前成无边的屏障
像一只猫藏进雪夜，躲进一隅墙角
……

一次又一次裹紧寻找温暖
一次又一次挣扎着收缩绒毛
可命运早已宣判了
……

它拿什么来拯救自己
凤凰花落下时也如一团火
却注定要死灭
……

永恒的别离虽然用一生做证明
但要把痛苦尽量压缩为一瞬
人们以此来抵御伤害，化解遗憾
……

好像一切都未发生
曾经的幻想炽烈而清晰
如今剩下片片被抑制的碎影
……


（二）
回头望是刺眼的夕阳
看不清人的脸
转过头继续走着
……

我家就在那些山坡
上上下下的路
我到现在还不会骑自行车
……

这里常年云蒸雾绕
总会有彩虹和海市蜃楼
你见多了自然也觉得平常
……

最后一次最后一场了
木芙蓉藏进叶丛中
叶和花都一样清秀
……

我什么时候离开的
以及我还会不会再回去
这可能在隔绝之后才没了恨
……

你学车不是我教的
回忆越来越单薄
旧事的细节一点点消弭
……

我忘了那张脸
汗水打湿鬓发的样子
应该很动人
……


（三）
其实什么也没做
但总显得狼狈
思念常常不着痕迹
……

也许是有的
尽管掩饰
欺瞒的只是局中人
……

人心过于复杂
越接近反而越遥远
相见时才最思念
……

毕竟没什么可做的
文字仅能记录一半真实
虚假蛀满了每时每刻
……

习惯了装傻
如果非要严肃起来
你承受得了那份沉重吗
……

我想起湿地中偶见的那朵红蝉花
花瓣打一个趔趄差点摔落水池
有一瓣耷拉着黏上了黄水滴
……

一圈圈水波的混浊却濯清了它的质地
像夕阳在残垣朽木上分外妩媚
污如泥偏红如炬
……

龌龊的窖井里藏着妖冶的静月
脏了一身病了一场娇艳更甚
美得太高贵，不如撒上一抔尘土
……

我不能夸大事实说我体验着这个世界
除了持久的无力感，不能指望更多
那些摆到眼前的美也划定了看不见的距离
……

我简简单单在这个世界里体验我自己
世界怎么宏大，我独自渺小
如果我学会了什么，最重要的是舍弃
……

早晨，和往常一样
有人又在我心口敲门
等我醒来，关上门，像不曾发生
……

此时，你在哪里呢
我若知道，那是我体验世界的证明
我不知道，仅仅是我只有我
……

很少有人刻意记得昨夜的梦
如果记得，无关其它
只是他自己的梦，一些拼凑的碎片
……

如果事事小心防范
猫一样警觉
我怕早已神经衰弱了
……

温柔不慎抵押给悲伤
谁的声音低沉
如一朵花悄然于晚间闭合
……

常常我马马虎虎粗枝大叶
却把最敏感最脆弱的一面留给你
所幸像你这样的人不多
……

清晨的雨水比冬夜的还冷
那时才淋到我脖颈上
可是储蓄了整夜冰冻？
……

某些事情不允许发生一次
某些事情任凭它无数次
命运在你我之间翻转
……

常常，健忘算一剂良药
我可以接受你无数次
你哪怕听我一次
……


（四）
误以为他是一个天才，不折不扣
其实他内心比谁都更卑微
天赋是用来投喂孤独的血口
……

如果没有痛苦，如果没那么敏感
语言将是一潭死水
诗人生来忧郁
……

然而他比较理智
废了太多精力才把感性约束在另一头
以至于看不到泛滥肆虐的那面
……

阳光雨雪风霜之后
未来得及收获
也许永远没那个时刻
……

卑微的天赋及卑微的人
把自己裹紧
除了安静一会儿不再期待更多
……

夜空蓝的深邃，孤星幽怨
从拐角走来，突然一阵风吹
我的左侧是高高的芒草，右侧一路平川
……

芒草穗如丝绸，可惜开始抽黄了
风吹摇曳，只听不见声音
灯光交错，都沉入眼底，夜，处处静默
……

我无端来到这里
这不算相识，不算陌生
保存一点野性，安放某种欲望
……

明天，应该收拾一下，去某个地方
不论什么地方，只要远离尘嚣
一片原始的山野，抚慰原始的冲动
……

在摇摇欲坠的夜里
整个世界，同我的心
都是摇摇欲坠的，它们那么轻易破碎
……

你什么也没做
像太阳每晚夕落，北风弄雪而来
可花朵枯萎了，黄叶沤烂，秋蝉早死尽
……

我本没什么理由
可还是怨恨
在怨恨中捻起错乱的怜爱
……

也许有人知道我所指为谁
你永远不会懂得
也许我也不理解，这事儿没有起因，也无结果
……

今夜，且写下这些无聊的寂寞
想一想这无聊的感情
和它经过的无聊的时光
……

有一天我连笔记也厌倦了
口头语也懒再说
也许那时自会终结
……

为自己编织茧墓
缝合各种杂草，枯叶，羽毛
在那里偷偷打消某种错觉
……

有时候我感觉你是爱我的
当我恍然醒悟后
又把茧房加厚
……

正是你花开竞放时节
一个旅人用褶皱的手捧来清冽的水
假装那是他能给予你的青春
……

若果真你离开了这片花园
对于无所适从的我来说
和你在时又有何两样
……


（五）
你如一把寒光照雪的宝剑
才远远的只看了下背影
就深深刺入我心中
……

我每每想起你的美
同时想起你的冷
娇柔此时显得丑陋
……

应该用竹林白头来形容你
碎雪偶然落进我衣领
化水的瞬间，是刻骨的惊栗
……

我的话磕到玻璃而绊倒
我的声音跌成一团沉默
我说了什么，好像又没说
……

世界很美，遗憾的是你不属于我
我一向都热爱这个世界
像蝴蝶眼看花儿凋谢而拼了全力
……

我的翅膀扇动了无数下但发不出声音
我的触须也无法传达言语
我的挽留在你耳边湮灭
……

小孩子哭嚷着高喊:
“以后我再也不回到这个家！”
天色暗了，他又悻悻地溜进门
……

我说，“我永远爱你！”
像极了赌气出走的小孩子
心里掂量了千万遍，脚下再无勇气
……

假如再慢一步
生活可能就翻页了
为什么宁愿被过去的错误束缚
……

树上的苹果蘸着露水在阳光中闪烁
我想象它装满了一肚子水
皮下尽是松软的果肉，咬一口就滴蜜
……

我的灵魂在你身体里遁逃
你的双乳似苹果
你的双唇软如蜜
……

欲火和爱本是纠缠不清的掮客
有什么正在腐烂，有什么已坠落
当一筐筐野生的吻被我们收割
……

黄昏中的波浪摇动轮船
船索咿咿呀呀，吱吱扭扭——
懒惰的人疲惫的双眼黄光漫烂的码头
……

城市中镶嵌的一颗旧码头
早没了航运，变成一桩往事
重复着沙哑的老调
……

风往人的眼里吹
旧事随故人离去
黄昏中蔓延的陈年梦
……

路灯下的朦胧仿佛昔年旧事
车尾长曳着梦中梦
碾过了一匝沉酣重音
……

一棵树紧接另一棵树
一同长大，一同开花，一同叶落
楼前月下，一同虚影浮动
……

像一把轻刀滑落
你眼含的清光流痕
伤在我夜夜的睡乡里
……

云层被抽干了水分开得炸裂
杨叶是用光线穿叠起来的千层青
河面轻波微漾如同汗水淋漓
……

迎着阳光，正好时节
我们在堤坝上奔跑过
看鲢鱼箭一样游弋
……

万物都镶了一层彩
然而本是刺眼的白
白色逼人竟似镶了金边
……

仿佛笑声也成了白色的
白色的光芒定格了的记忆
那时灰尘凝聚的汗污分外妖娆
……

该有怎样的夜晚呢
闷了一天的急雨吗
还是月明风高？
……

指尖抚弄她额头上的发丝
数她的睫毛和唇纹
看她眼睛里的水和水里的我
……

雪山上俯卧的绿洲一样
皮肤里隐约有青葱的血管
那些冷色调搅拌着湿热
……

极致的爱如窒息
人们却总附庸风雅
此刻，最忌讳谈论灵魂
……

粉饰得精美就不够直接
爱你如同白纸上的一粒黑斑
那是阳光聚焦后正灼烧成灰
……

春雨馈赠了生命力
因此百花才野蛮生长
汛期如洪泥，我们何苦伪装
……


（六）
我应该写点什么吗
如果眼下没有
至少从记忆里抠出点渣滓来
……

绞尽脑汁拧出来一句话
却也不知到底何所指
我的所思所念往虚无里散逸
……

沉默如一把杀死爱人的刀
世界迷失在黑夜尽头
等待我的不是黎明
……

文字是潮湿的灰
诗是寂寞
石碑上的刻章将孤独永存
……

如果能从文字里找到知己
一定又是谁在说谎
一旦入纸，世事归于寂寞
……

有一种冲动
白天无处安放
晚上借一阑灯光骤聚笔尖
……

红叶敷了霜是甜的
你大概没见过吧
霜如糖，叶如山楂片
……

想把它摘下来送给你
你是什么味道呢？
红叶比鲜花更娇艳
……

逝去的每一天都好像蹉跎岁月
逝去的每一个时辰都将距离延伸
人的叹息从欢言笑语中渗漏
……

我听见夜光撕裂孤单的声音
胸膛里血液凝结
人的步履沉重，正从内部冰封
……

你大概没见过真正的雪吧
有什么对于你来说算神秘呢
雪原中埋头的野鸡，偷食的野兔？
……

那是另一重世界
荒凉里突兀着倔强
树如枯，风如刀，雪如海
……

世界是白的
同时也是黑的
白皑茫茫，黑树刺骨
……

我从桥上走过的时候看到水自桥下流
我踢下一片烂叶看它顺水而下
它蜷缩边角几乎成了管状没入漩涡
……

在桥的另一侧，我没能找到它
白鹭停在浅草堆，野鸭扎进了河中央
没有船，没有别人，只有世界和我
……

阳光似乎带有弦音
在跳跃着粼光的不远处拨弄
天空要被抖落，掉进水面摔碎
……

我想我们的童年大抵不同
对方熟悉的场景却陌生
我们是彼此的局外人
……

那些往昔平常的事情
渐渐披了一层哀漠
仿佛带着受人嘲笑的窘迫
……

这里不适合泊船，不适合停车
我偶尔徒步来一次
像一个老小孩
……

刺透的心落在了你房内
我走后忘了拾起
应该脏了地板，像一团肉泥
……

一条小蛇蜿蜒曲行
钻进麻草丛里不见了
水波平复似乎它从未游过
……

我把掌心摊开，握着的汗粒迎光
抿一下都干净了
这只手灼烫却不能触碰你的脸
……

树根上匍匐的枯叶死了
风还没能把它吹走
它吸附到根眼，像不死的纠缠
……

烂得仅剩一缕缕细丝
然而沉重如念
那些乱积的情话，堵在梦池生臭
……


（七）
最近老翻阅多年前的旧字
总想着整理成册
因为懒惰，失望，始终耽搁
……

灵魂里残留着前世身影
那一定蕴藏了深痛的哀漠
在幼稚的年纪就侵骨成疾
……

有一段时期迷恋悲剧
仿佛共情实乃顾影自怜
忧郁使我以为我与众不同
……

也许少年十五就埋葬了大半
如今我丢了太多灵气
假若比起当初，我是跛脚的拐子
……

天伤星放弃了太多太多
才使他似乎与世无争
名声，官运，隔绝于寺门外
……

朵朵蝴蝶花在楠木根下起舞
楠木直入云，花瓣飞衣袂
山气湿了山脚，疑心是雨后
……

假若回到从前
我可否拥有别样人生
像把海棠制作香料，如今只是荒废
……

暮色晚了，红顶变作灰
今夜，我不写别人，不写你
只为我而作
……

火车穿越涵洞探出身
山雨突然拍打到窗前
山雾缭绕，山雨成雾
……

雨珠滚落一条湿痕
隐约中嘉陵江上人如豆
旅客初醒，寒意始来
……

我之后才得知那是嘉陵江
原以为属长江
岁月悠悠，水色如昨
……

小镇坐卧山野间
山居犹如野寺
可我没真正走近过
……

我来时懵懂，走时决绝
往事回首，已是镜中捞月
那些我不曾扣过的山门
……

我得了失心病
用太长的时间去缝补
那里无故人，算故地
……

苍蝇馆子里排着长队的学生
换过多少批了
故地怕早也忘了我
……

我爱上过一种方言
狠话从她嘴里说出来
带着温柔的辛辣
……

我记得她性子里的那点野
她安静坐在我对面
样子贤淑而语气倔强
……

她的美已不再具体
她的容颜在岁月里消解
那点野却有些致命
……

你画的真好
可惜我没成学
真糊涂
……

小说写的好
可惜我没故事
所爱皆幻想
……

不愿这么割裂
写我不懂的甜蜜
那种虚伪让人恶心
……

我只有一半的我
这一半适合写残缺
——诗即断章
……

不再拟题
不再力求完整
好坏也只是家常话
……

今夜我只为自己而作
可我的人生大概就这些了
简单的像荒漠
……

鹧鸪天生胆小
我刚拐过弯未及反应
它便一头撞晕在玻璃窗
……

我捡起它
它成了病人的口中餐
尽管它未能救活人的命
……

院子里的梧桐果该熟了
只是没了那两棵树
熟了又如何呢，又不能吃
……

抢枣子把大脚趾割破了
至今留下两股疮疤
手背结满了瘊子，竟然踪迹全无
……

她从独木桥掉进急水里
老半天才探出头
我也才意识到凶险
……

我们一起晒干她的衣服
为的只是怕她父母骂
我隐隐感觉愧疚
……

小时候比我小
长大后比我大
可惜总也不常见了
……

她终于嫁给别人
比我高多少呀
我只到她肩膀吧
……

不知她嫁人时是否想过我
我没有爱过她也许是后知后觉
太熟悉了吧，她曾是我的童年
……

一起经历过生死总会难忘怀
我没救她，但目睹了那些瞬间
那个年纪，都还不懂生死
……

路两边惯性向中心伸展
白石板上草生在夹缝里
雨水打低了草头，爬满一串露珠
……

鞋子湿透了，从趾缝里踩出淤水
此时阳光在骤雨后闯进
明晃晃的反射让皮肤和眼睛都辛辣
……

杨叶轻摇无息
掌心拍到树干上
沾下两粒死皮，一手黑水
……

玉米杆垫到了洼处
一脚迸出激水
那是小孩子狡黠的把戏
……

耳边突然鼓起蝉鸣和蛙鸣
却似乎静止了，虚远了
在记忆深层仿佛古书矫作的假象
……

蝉的叫声焦燥如烈日
蛙的嗓音潮湿绵连
如树上掉落的积雨不断打起又破灭的水泡
……


（八）
巨人的腿从海里抬上来
白色的皮肤析出丝丝血筋
冷森森的雪原有几簇青竹游离
……

她扭转身，肩胛上的肉红往黑发里流淌
头发慵散到海水
那片黑色的海域正朝她周身回拢
……

一个小男孩抬头望她
从她的眼睛里寻找自己
当她眨眼时便张开双臂撑起她的眼皮
……

睫毛抵住了胳膊肘
两个人的神经都有些发痒
于是，她吹了口气，将他跌落掌心
……

你为何要愚弄我？
小男孩爬起来质问
垫脚踩实了她拇指根的鱼际肌
……

一股热流又从她嘴里吹来
还有一轮月亮在她眼睛里漂流
一会儿没入浪底，一会儿裸露半张圆
……

逝去的光阴被冰冻
一块一块凝结
仿佛已握在手，又一滴一滴溶化
……

做成了一件事
输掉了又一个白昼
夜风，叹着寒冬的气
……

我把我诸多无效的思虑郁结在你身上
告诫自己说，等待是最愚蠢的告白
终是想象太多而行动太少
……

夜抽走了属于我的某样东西
虽然至今我不知道那具体什么样
人们假借忙碌来补救虚无
……

是否有信使曾歃血承诺
我们又耽搁了一天
如果第二天还未到，拿命来换
……

你窗前在黑夜里独白
门窗后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孤独自莫名处如冷气扑身，一层递一层
……

浮光像一个疲惫的旅人
靠在你所居的那一隅暂歇
把一抹忧郁的长影折在墙上
……

你是不是也一个人在深夜里迷惘
时光不停地溜走，你低头沉思
冥冥中有什么未了事被生生延误
……

想要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你深藏的渴望
如果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当你也看我时
请读懂我无法言说的露骨的心愿
……

欲望在庄严的幕布上攀升
那是我生命里流血的痕迹
只要还活着，血就不会冷
……

入夜后，你应该是我枕边人
黎明醒来，抚过阳光透了窗照红的你的发丝
憨憨的沉睡的样子，预示这一天的幸运
……

每一种深情大概都有些隐秘和扭曲
直到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施虐过
藤蔓用奇怪的缠绕包裹着树干，柔软而窒息
……

我要你的呼吸带上我的呼吸
像鱼儿吞吐同一槽水
亲吻的时候，别忘了带上你最炙烈的温度
……


（九）
没有酒，只有凉白开，那就以水代酒
敬寒冬腊月深夜九点之后的两支扶桑花
柱灯下，败绿中，萎黄丛，一丁猩红
……

如果你足够聪明，不用我来解释
今天我就买了酒，没有特意为之的烦恼
我的思索本就是我的忧愁
……

人们一旦深入灵魂去思索
孤独就萦绕周身阴魂不散
只因无人能代替你理解这个世界
……

所以思想者总是孤独的
可我依然感觉光阴之不可追
尽管我利用了一天内的大半时间
……

还是不够，永远都不够
无时无刻不在浪费，积累亦是浪费
假如天赋有时效，蓄势未足，怎奈青春已老
……

喝光了的废酒瓶，瓶底一撮渣滓兀自晃动
对着电灯，它在发蓝，发绿，发光，发苦
灵魂从发梢生了霉，正一寸寸腐蚀我的思绪
……

窗玻璃上附着的灰尘是我挠落的雪屑
我住进这里的时候就开始堆叠
我说我不能逃出去，好像我真的有什么目的地
……

我喜欢聪明人，活成了我一个
原来我才是那个封闭的傻子
这世界像爱唱反调的愚夫，偏望如此，偏不
……

地铁门边的小情侣紧紧拥抱着亲吻
说一些并不可笑的废话在欢闹
门开了，分别前，再度亲吻，再度拥抱
……

她盯着手机，只剩她一个
笑容消失了，眼睛渐渐红了，眉头紧锁
手提到半边脸上，鬓发从耳后撩开，遮下一些泪
……

她看了看我，只因我看了看她
荒唐的小女孩，多么矫作，幼小的多变的心灵
刚刚扒着门对车外的男孩挥别，顷刻就已伤心
……

月亮挂在线缆，挂歪了，只系住一个角
碧蓝的天穹连接远水的余沫
云层在夕阳前骤聚，红心里呕吐一口湿苔
……

依稀在梦里
暮色为一切罩上虚影
灯光却将入睡的人打捞而醒
……

不小心滑了脚，绞死在半空
把宝石丢进淤泥，长裙拽到地板
一手抓满棉花，胡乱擦干脓包坏血
……

车底袅升一圈热
谁的影子突然落在眼底
像被捕入笼，回头望有人打开车门钻进去
……

黑色汽车，前庭点两盏浊黄
匍匐的墨兽低吼
一阵恶心自它内仓倒灌入胃
……

疲惫更加剧了油异味
以前吐在车上的酸臭，泛着细泡，仍在眼里晃
唾液噎住了咽喉，舌身遍布腥涩不敢轻动，脚底渐软
……

路有多长
为了回一趟
要先死一回
……

依稀梦里
此地重来，还记得吗
六年后，我或者它，有改变吗？
……

我梦见一片豆秸在烈日下曝晒
我和一个不相识的熟悉的朋友前往此地
坐到那上面听枝节迸裂的声音
……

撅断长条捋净残叶，把它噙在口里
我们交流着已记不清的言语
我吞咽着根上的燥
……

指着远方说一些意义不明的事
白色天空，白色太阳，白色秸秆，白色衣服
我是我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

叛逆，坚韧，独到，永远年轻，桀骜不驯
不羁的狂风吹乱了散漫的阳光
我的眼角被划开一行褶皱
……

一些岁月与天分催老的思想在眼睛里流转
在这个世界上已刻过我的痕迹
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我可以安心死在当下
……


（十）
万千种虫子往脚心钻
有痒的，也有痛的
万千种，没有头绪，没有来由
……

痒时到心膜结一张薄茧，破蛹成蝶
顺着瞳孔爬出来，翅粉扑落你身上
痛时在指尖结了血痂，裸于冷空生疼
……

光阴偷窃了我们的青春
还未发觉就施与新人
要想永保你的美
……

除非借你的吻
留下故事，再交给——
回忆，在长逝里翻新
……

谁在我的心上蛰了一下
我的血细细地流
然而并没有掉落，先是聚作一滴露
……

草壁上的露也不会坠落
尽管在微风里微漾
只在阳光下透明、忍耐、挥发
……

我的痛不着痕迹
它的轻不可描述
霜花开满死尸，草何时死，霜何时生
……

天空化作黑城
吞没人影
压迫我的魂
……

你所做的事将来也会有所成就吗
不确定是哪一天
但我想，我不曾想
……

蹲下太久，脚趾麻了
无序的电蛇流窜于电场
我所做的事便是这样呆滞
……

大多数思考并不产出价值
像一次数学演绎，不断迭代自身
计算的结果和最初的假设一样不可验证
……

我的三根手指在掌面投下六根影子
我摆弄手腕寻找最多的投射角度
我的思想被赋予一种无意义的形式
……

一眼看去如同隔绝
当我默数的时候
脑海里跟影子无关
……

诗人用抒情的语调讲述哲学
被误解为感情泛滥的蠢物
偶然寻找到了安慰却看不懂逻辑
……

如果用某种载体来模拟意识
诗最直接也最真实
意识本就跳跃，诗所以超脱
……

通体索然，唯有脑子性感
独自一人拥怀世界
诗人可以是生活乏陈的鳏夫
……

有一天生命的油灯奄奄一息
在无风无雨的净空里忍受剧痛
终于一节节缩减，湮灭如灰
……

我希望我的尸骨能够深埋地下
我将重新钻入我的身体
谛听尸体腐烂分解的细节
……

在它发臭以前
沿着残留的鲜肉
寻找前世的青春和温度
……

地下水流的酸性洞穿了一个眼
尘土、湿泥、树根、草芽、蛆虫
都将爬进我的木椁疯狂生长
……

从莫名处染上一片霉斑，溶解了我
过程中我慢慢思考每一起命运，每一个抉择，每一次憾恨
一定要在它彻底销尽之后才决别，对虚无致以最诚挚的真意
……

如果人世间还有我下一程旅途
我将慎重，就像文明为恶行制定法律
我将拿我的标准向判官争论
……

可我有某种预感，我死了，不再重生
既然灵魂恒定，下一世我将重复我的梦
任何相似皆是模仿，今生，我将把话说尽
……


（十一）
双臂交叉环绕后颈
双手垂落胸窝
看着我的手
……

山茶花铁锈斑斑
乔叶上古铜褪色
我的手一样苍老
……

不要回头
我的表情有些狰狞
想要怜悯还想要蹂躏
……

左手食指和拇指夹成尺
她捋下右脚内壁黏人的水
平起前臂看一帘雨落
……

雨成一面薄墙
转而成一道天柱
腻了，她垂了腕
……

海浪冲走了那轮月
海风吹来了一纸朝阳
朝阳缥缈如皱，涣散在她全身
……

黑发流紫，额前雪里红
她慢慢侧身躺倒
礁石粗砺，肌肤摩云，仿佛旷古
……

“把我放到耳朵上
我好趴到你眼角！”
巨人和海天安梦如死
……

她的眼睛照旧装满宇宙
她的鼻息仿若游丝
她面无表情，她冁然一笑
……

“你多少岁了？”
“你是女娲还是山鬼？”
“你是她吗？”
……

太阳脱离了海面，边缘已烧焦，翘着黑皮，屑落黑沙
如果被海风推到了礁石，怕是会脆裂
被刺的眼痛，她低头盯着小男孩，认真听他的话
……

“如果你是女娲，双腿能否蜕化蛇尾？”
“如果你是山鬼，你的豹子吃我吗？”
“何处寻找那只豹？不，何处窥见你的尾？”
……

春生的新草嫩黄，清秋的芦苇空无
“我要躺在肩头，我可以拔一根吗？”
好似不耐烦，她摇了摇头，头发覆盖了我
……

椰子树的枝叶像风车旋转
爬上去摘下椰子废了半条命
猛锤坚果挫伤尺骨
……

“借你的牙齿，咬破它！”
向她高声叫喊，一只手抱着椰子紧靠腰侧
一只手遮上眉头，遥望她的脸，要记住她，像遥望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