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诗人欧阳江河全新诗集

沉积与萧散

执拗与偏移

误读与正声

泼墨挥毫 气象万千

最古老的历史养分 最前沿的时代经验

书名：《宿墨与量子男孩》

作者：欧阳江河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1月

本书是诗人欧阳江河的最新诗集，收录了他自2018年到2022年之间的主要作品。这些诗作中，有气势恢宏的长诗、组诗，也有轻盈精巧的抒情短诗，博物与抒情、考据与沉思并举。诗人分别从历史深处和时代前沿，汲取了深厚的养分和崭新的经验，通过繁复、精深的修辞锤炼，又将它们转化为磅礴大气、流光溢彩的当代汉语。

《宿墨与量子男孩》将欧阳江河的写作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是一部集大成之作，全貌展示了这位当代重要诗人的全新文学景观。

作者简介

欧阳江河，诗人，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已出版中文诗集十三部，德文、英文、法文、阿拉伯文、西班牙文诗集十一部，应邀赴全球五十多所大学及文学中心讲学、朗诵，其创作实践深具当代特征。

《宿墨与量子男孩》节选

1

雨中堆沙，让众水汇聚到沙漏之塔

    的那道不等式，

是一个总体，还是一个消散？

漏，倒立过来，形成空名的圆锥体。

先生，且从鱼之无余分离出多余，

且待在圆形鱼缸的斗升之水里，

掉头反观

    那些观鱼的人。

子非鱼，男孩以空身潜入鱼身，

且以鱼的目光看天，看水，

    看反眼被看的自己。

这道奇异的量子目光，

与不可说、不可见连成一片，

曳尾于苍茫的万有引力。

而你太孤单了，视万人为先生。

2

不期而至的神秘客人，随身带着

三样东西：蝴蝶、宿墨、电解盐。

    核裂变的猫

抓起水中鱼，并没有搁在

主人盘子里，也不和客人打招呼。

    男孩夜读而不点灯，

因为鱼和萤火虫对换了活法，

任由先生在焚书的琥珀里，

    幻化为一小片闪存。

金鱼的凸眼，好像被玻璃人吹过，

里面的金子和水，为佛眼的空无

    所盈满，所翳蔽。

从鱼眼往外看，世界，未必是人的样子。

而鱼之所见，能表述为几何吗？

3

思想巨人，需要一个速记员，

以使星际尘埃落在纸上，

    需要一枚毫针，

把万物扎到痛的深处。

在海量信息流中，

    蝴蝶，闪现了一下。

爱因斯坦从量子男孩身上，

看见真雅各扮成一个假雅各，

以此断定：上帝从不掷骰子，

    也不揭开撒旦的秘密。

神在世界的田野中放了一张书桌，

但伏案之人手里并无农具。

    何以李白不读、不写？

因为故纸堆里已无薛涛笺。

而你的电纸书，已非今生今世。

4

今人所读，不及书已读完的古人。

那份万念闭合的心沉和心悲，

    仅凭独一论托底，

不足以下沉到典籍的底部。

史官眼里不是没有泪水，

但一千吨火山灰已尘埃落定，

唉，让落泪者

    把眼泪憋回去吧。

高枕之人，在天空中合十而坐，

即使春风初具雏形，也不梳头。

大帝国，小蝶仙，皆以树状入土。

量子论缩小了天下神权。

5

临终七言已断魂，琴瑟之人

以迷魂拨弦，不得不掬水为天。

草原长调隐入太息，不得不帮腔

    和拖腔，

神的口信不得不拆封。

即使马头琴的漫天飘雪，

已将地心之眼的一粒红宝石，

嵌入梅曼博士的激光之眼。

天空中，七个雷霆碾轧而过。

这万马狂奔，这天象在地，

    对忽必烈汗

不过是勒马回天的片刻执念，

却扰乱了年轻的麦克斯韦

    对永恒的看法。

6

被一颗痛牙所扭歪的男孩脸上，

出现了神迹般的热泪滚滚。

仅仅成为狄奥尼索斯的酷儿

    还不够，

还得是个变节的托派分子。

那不速客，随手揭下二战军帽，

与憋尿而来的白衣天使

    撞个满怀。

而你一直在收集死者的视力，

以便一睹怪力乱神的尊容。

左，是牧羊人，极左则是克隆羊。

    如是我闻：

前世书篇幅浩瀚，而人生苦短，

老花镜刚好不在书桌上。

这不是人的问题：如果一只老鼠，

坚信世界上没有猫，

    它很快会被猫吃掉。

7

神，并无猫的百变身，

    也不判定

薛定谔先生的猫是死是生。

鱼不解地望着渔夫，问：

    你猫了吗？

南海消息，落纸已是北海，

云的部分写成了鱼书，

氘的部分是重氧，是海底火焰。

    江南才子

酷爱梨花句子和杏花脸蛋，

尺八，吹不吹都是鸟语鱼唇。

而你，借助神的暗脸，

与自己身上的无脸对看，

看不见身外身的众多无人。

除非你成为这个无人：

    父亲般的无人，

但刚好是，反过来是你本人。

所舍，本身已包涵了所得。

    如是我闻：

神的圆周率无所不在，

圆心，却始终是男孩的灯谜。

8

除了无法形容，再也找不到

    更为贴切的字眼了。

大灾变后，老康德也得搁笔，

不死不生，也不抬头仰望，

    因为纸上并无星空。

老庞德一走出疯人院，

便混迹于纸上的跳蚤市场。

量子男孩，你就吞下这粒秋水仙碱的

时间胶囊吧，醒在古长安，

借韩昌黎的险韵、怪韵一用，

且借安眠药的缓释药力，

将胃痉挛的万般别扭

    强扭过来，

且令相对论的金鱼去拖地板。

    如是我闻：

五百个物理学教授，

顶不过一个爱因斯坦。

9

雾中这些次第绽开的婴儿脸，

退远五十步，五官便消失了。

    蛇的修身不可被看见，

即使断食百日，也化身为地理。

一些拖泥带水的东西抬起头来，

看见蛇身慢慢变成水患。

舌头咬住尾巴，这宇宙的甜甜圈。

轮回意味着入世，而非隐世：

    宁可尽瘁于斯，

    也不得略过不表。

光，以微粒扩散的形态被吸收，

天音本来无耳，何必聆听大地。

难言：它的桃花针脚，它的微积分。

针尖上一大群小人国的公民，

六十岁，比三十岁更为疯狂，

    也更消磨。

有人将连续性的数字低音，

制作成乙醚，闪送给耳顺的孔夫子。

    有理难言，仅仅因为

毕达哥拉斯不喜欢无理数，

他把2的平方根扔出了船外。

戴德金分割，使数学变得简洁。

但是，有谁听说过戴德金？

10

星群中，天使推了你一把。

克罗内克说：上帝创造了正整数，

    其余都是人的工作。

承认连续性，就得到无限大的数字，

拒绝无限大，就得处理非连续性。

小的美好，以及无限小的困惑，

    弥漫于难言的袖珍神学。

因为诗的声音逻辑，

新知觉的惊讶以及晨星之美，

这三者的连接形成自由的新定义，

以及新的分离与聚合。

神给量子男孩开了个好账户，

为此，一天生命能活一百年。

    巫的时空，以光速切换。

新人，打开一看，是个做旧。

一条鲜活的鱼从冰镇鱼的身上，

蹦跳出来：它们是同一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