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韦锦:关于诗和舞台的答问

作者:韦锦   2022年08月19日 10:52  中国诗歌网    1931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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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从事戏剧工作对您的诗歌创作有何影响?您的诗歌写作近年来发生哪些变化?

韦锦: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中学阶段就迷恋写诗。尽管写出的文字距诗很远,还是愿意视之为起点,因为那种痴情的程度属于诗。数十年来,这种痴迷不曾中断。但写诗一直非职业。非职业的好处是,在养活肉身方面另寻出路,不让写诗忍受太多负担,而更专心于写作本身。局限是对诗坛的了解浅,掌握的信息少,对动态和发展趋势缺乏关注,同步性差。

近十年来迷恋戏剧,是和迷恋写诗难分彼此的一回事。说是迷恋写诗的自然结果也行。徐伟锋在《九十年代诗歌发展报告》中说:“韦锦其实应该算作戏剧诗人,他的好多抒情诗都是大段的戏剧性独白。他惯于设身处地,将自己化身为某种角色,让自己在主人公的背后若隐若现;有时他也直接上台,但始终克制自己。”这是很好玩儿的事,他不说,自己还真没有这样的意识。后来这段话印在了《结霜的花园》封底。

有段时期,我热衷于把诗写长。直到写出《蜥蜴场的春天》,忽有所悟似地决定不写长诗了。觉得长诗结构是个难题。明面上的抒情很容易浮泛。不像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艾略特的《荒原》《四个四重奏》等,它们都有隐性的结构在支撑,那种宗教的、文化的东西给了作品足够的景深。所以尝试写诗剧。从《楼和兰》《田横》起,有意识避开现代后现代戏剧的一些套路,尽量少玩理念,不玩理念,而特意讲究叙事风格的传统性。在情节线索结构、人物关系结构、情感矛盾结构的设置和推进中,构建戏剧的张力系统,让叙事、抒情都有所附丽,避免空对空的惯性和随意。与此同时,不曾间断的抒情诗写作也有了突出自身特征的主动,开始着力于提取素材、题材中的戏剧性要素,以形成结构性张力和冲击力。这样写,打破抒情和叙事的界限,甚至也打破了诗和戏剧的界限。这一点,在近年来陆续发表的《分行的散文》中有所体现。


2、您心目中的好诗是什么样子?具备怎样的品质?

韦锦:我心目中的好诗,外表上不一定要很像诗,但也不能不像诗。比如说,诗的语言要有节奏,有韵律,但节奏、韵律是否都要通过格律等技法来实现,就不一定。如果不对仗、不押韵、不合规制还能有内在的音乐性,那在语言表达的层面上说就是好诗。就像无调性音乐,不按固定的规范来写,却还能充满音乐性,形成迷人的音乐织体。新诗在形式上,劣势化为优势的可能性或就体现在这里。更具体的说法后面再谈。从内在的诗意、诗性的角度说,我欣赏的好诗可能不符合后现代标准,也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界定。它不是简单的平面化、碎片化呈现,也不是严格的轻质叙事和零度写作。着眼于世界的整体性和有机性,又关注日益加重的破损和断裂。尽可能减少虚妄和过度浪漫。清醒又不摆看破一切的架子。冷热轻重都取决于生存情状和心灵情态在诗中生成的需求。反抒情是因为有假抒情,就像当年反崇高是由于假崇高。总的来说,说得直白些,诗的语言不是不需要,而是太需要音乐性,那种内在流动的音乐性;在诗意诗性上,不是不需要,而是太需要感情和思想,那种有思想的感情和有感情的思想。那些和自己、和周围人的呼吸有关,和族群的存亡绝续有关,和人类前景的泥泞、艰难有关的东西,有时会像冰一样凉,有时又像烧红的铁一样热。在任何地域、任何时候,诗人都不该是冷血动物。即使在日常的繁琐和俗杂中,也不能以看似豁达的麻木和颓唐自得。不贫血的诗,我认作好诗。这既指外表上的不苍白,又指内在蕴涵的不稀薄。另外,不指望会有那样一种诗,从里到外是全新的,让人打眼一看有横空出世的感觉。作为一个置身传统又立足现代的创作者和欣赏者,我从个体的角度这样期待并指认那些不坏的诗,比较好的诗:它可能仅仅在靠近人性、揭示人性时比此前的文字更透彻一点;也可能仅仅在哭诉人类困境时更深切一点;或者在表达世界的美妙时,表达得更新鲜更神奇一点。有时候,仅那一点就让人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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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诗歌和舞台剧在当下都属于相对边缘的领域,您如何看待当下的文化环境(包括诗歌环境、戏剧环境)?诗歌和舞台剧应当如何扩大影响力,获得更多关注和认可?

韦锦:因为了解很不全面,所以觉得诗歌现状挺好的。网络诗坛很热闹,纸质诗刊很从容。常常有年轻朋友把我的诗编发到他们的个人平台上,也年年有一两家纸刊发我一两组诗。或者说,有热闹的地方去,有清静的地方呆。真的挺好的。诗本来就这个样子,无所谓边缘不边缘。即使在发达的唐朝,写诗成了晋身的台阶,大多情况下,诗也主要是诗人间的事,和大众的娱乐及其精神世界关联不大。信息时代,诗与大众的关系已切近得够多。许多年轻人,生活在不同的层面上,拥有各自的平台和较为自由的写作,他们的作品水准之高让我时有佩服。我相信,在那深水中,一定有一些大家伙在慢慢长成。我对新诗的未来少有悲观的理由。舞台剧的发展受产业化等多种因素的制约,现阶段面临着瓶颈。迎合出品者旨趣和观众口味,但又无法满足多方面需求的剧目多,票房和艺术兼具、有现实针对性和较高精神质地的东西少。

至于诗歌和舞台剧应如何扩大影响力,获得更多关注和认可,我觉得首先是诗人朋友要对戏剧的价值和意义多些思量,把戏子小人、下九流等观念从脑子里挤出去。至少对经典性作品抽时间留心一下,先从中获得些乐趣。伏尔泰说,一个有戏剧的民族是不一样的(刘楠祺的翻译是“有前途的”)。试想一群有各种差异的人,在同一时刻,同一屋檐下,为同一个故事里的人物命运忧喜焦急,或心潮起伏,或扼腕叹息,那在不知不觉中形成的场,和各自呆在网格里是不一样的。所以建议诗人朋友们时不时也去剧场泡泡。从另一个角度说,要争取让从事戏剧的朋友不小看诗人,不把穷酸、放浪、任性和落拓看成诗人固有的属性,不把网络上乃至冠冕堂皇的纸刊上,一些闹着玩儿的东西当成诗的典范。这一点本来并不难,过去曾有不止一个时期,文学和戏剧彼此借重,互增优势。典型的例子如诗人霍夫曼斯塔尔与作曲家理查·施特劳斯的互相促发,他们合作的《玫瑰骑士》《失去影子的女人》《埃及的海伦娜》等,在世界歌剧舞台上常演不衰,光彩熠熠。而《俄狄浦斯王》《埃莱克特拉》《猫》《花女》《卡门》《佩里亚斯和梅丽桑德》《姆钦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布兰诗篇》《古雷之歌》等数不胜数的歌剧作品或康塔塔,大多是与诗、诗剧、小说结合的杰作。小仲马说威尔第给他的《花女》插上了翅膀(这说法在当年还是有一定新意)。而《猫》若不是韦伯改编成音乐剧,恐怕也没有今天的知名度,尽管它是获过诺奖的大诗人艾略特的大作。所以说,只要不把对方放在鄙视的位置,写作者努力让作品充满诗意和戏剧性,作曲、导演又能敏锐发现这诗意和戏剧性,对文学和戏剧便都有好处。

然后就是,诗人们有意识地去多创作一些适合舞台呈现的作品。现在写诗剧的朋友不少,据我有限的阅读,许多是非常好的案头剧,但少有着眼于舞台和受众的剧本。戏剧尤其歌剧是综合性艺术,受限的艺术。在舞台上,空间、时间,都是被限定的。我们的文字在时空的双向和多向延展上,原有的自由度在此要有所节制。如何正视限制,接受限制,须做一些专业知识上的了解。这些都不难,难的是如何发挥储藏已久的潜质,写出和一般“行活”不一样的东西。那会给人跨界的惊喜。元杂剧曾兴盛一时,有人说这和文人士子落魄后混迹梨园有关。随着科举的恢复,这类人撤出梨园重回仕途,戏剧制作(不含后来被称作文明戏的话剧)在创造型人力资源上开始衰竭,一步步向简易化、模板化、过度娱乐化退变。动作程式化和唱腔的固化,使形式板结,内容浅平,既成范式也成枷锁。设置噱头多靠花样翻新。艺术品位无奈下滑。少有作者再来剧本创作领域下工夫。编剧沦为打杂,作词沦为填词。板腔体的套路实用、好用,然难避简陋,难免僵滞。剧本创作本身的独立价值渐渐不存。这需要新的力量不断从外部冲入。近年来,中国舞台上“歌剧热”占尽风头,方兴未艾。这是因为,经济社会发展到今天,人们对艺术的要求在逐步提高,审美需求正从单一化、平面化向综合化、立体化转变。原有的作者队伍已不能满足需求。但愿有更多的诗人朋友感受到这种需求。诗人的想象力,情感的强度,对独特性的热衷和挑战极限的勇气,以及驾驭语言、结构意象、塑造个性的能力,都是打造舞台作品不可或缺的特质和要素,是诗人们独具的优势。自十六世纪末诗人里努契尼编创第一部歌剧《达芙妮》迄今,诗和诗人在歌剧史上发挥的作用一直举足轻重。我盼望,诗和歌剧的融合能获得越来越宽敞的空间,诗人戏剧或戏剧诗人拥有双引擎动力,给综合艺术的发展提供更多更大的可能。

希望有关组织和机构多为诗人、作家与戏剧的跨界合作创造机会。如联合采风、互动交流、重点作品推介、有针对性的系列创作计划制订和实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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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据了解,歌剧《马可·波罗》从好多方面来说都是跨界融合的产物,无论故事原型、舞台形象、还是制作团队都是在东西方文化碰撞交流下诞生的。在创作这样一部剧作时,您认为是否存在人类共同/共通的诗性?具体如何体现?

韦锦:马可·波罗这个人物本身(这个本身是指通过《马可·波罗行记》而诞生的那个马可·波罗),就是东西方文化,乃至历史和现实碰撞交汇的产物。歌剧的制作也是如此。作曲家、整个导演舞美团队,以及马可·波罗、传云、尼科洛、马泰奥等角色的扮演者,都来自国外;指挥家汤沐海先生是德籍华裔,有长期跨境求学、演出的经历和阅历。在这样的主创团队中,只有我本人没有一点国际化背景。但本人的参与,也有一定程度的跨界意味。此前,尽管也有几部诗剧作品,但自认还仅仅是一个诗歌界的写作者。要感谢出品方,感谢刘雪枫、张宇和更多行家(这更多行家因是在岗的领导者,故在表达感激时有所矜持,不一一指陈)给我难得的机会。刘雪枫先生是推广古典音乐及西洋歌剧艺术的乐评家,也是诗歌的长期爱好者和关注者,我的一些诗和诗剧作品,他大多在发表前看过并给过肯定及指导。当中国对外文化集团筹划首部原创歌剧时,他向当时的董事长张宇推荐了我。张宇先生是对外文化传播方面的专家,和刘雪枫先生一样,对中国诗歌的了解也非常多,许多当代诗人都是他的朋友。他有时会脱口而出,背诵当代诗人的作品。对诗和诗人的爱重可见一斑。因此说,在业外生手和多个行家里手之间,选择我来创作一部带有实验性质的歌剧作品,和那种对诗歌持有期许的眼神有很大关联。而且,在后来反复打磨的过程中,唐晓渡、李琦、王自亮、沈苇、孙晓军等诗人朋友,和文化学者王洪波、剧作家罗怀臻、作曲家雷蕾、建筑与景观设计专家陈桂秋,给我提供的助力和加持,更印证了跨界合作的有益和有效。没有诗歌和来自多个领域的援手,《马可·波罗》会是另一番模样。

前后五年多的不断修改完善,耗去许多激情和梦想,也给了我许多体验与经验。其中之一就是对文化交流必要性的认知不断深入,增加了为此努力的信心和勇气。人类之间共同和共通的东西其实很多,少的是发现和珍视。剧中借文天祥之口唱出的,也许代表了不止一人对人类文明愿景的祝颂和祈愿,其中的诗意想必无分古今和中外:“终有一天,人有人的尊严。/自己的幸福不导致别人的厄运,/自家的宫殿不赶走别人的房檐。/年年岁岁,春归的脚步如期而至,/繁花像爆竹响遍枝头,/和平成为酒浆,丝绸,无边的桑田。/啊终有一天,终有一天,/羡慕不引发侵扰,拳头不怂恿贪婪。/爱自己的山河,也珍惜别人的江山。/让自己有未来,也让别人有明天。”

这一段咏叹调,国内演出时赢得一次次掌声,意大利巡演时也被掌声一次次打断。在歌剧演出中,这样的“违规”是不多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无所谓南北,无所谓东西。

5、《马可·波罗》让外国演员也用中文演唱,在歌剧史上是一次尝试。您在撰写唱词的时候要将传统内容现代化,甚至国际化,让不懂汉语的外国人——既包括外国演员也包括外国观众——感受到诗意,请问您如何做到这种跨语言、跨地域、跨文化、跨时空的书写?

韦锦:除了刚才所说对人类灵魂深处共同性和共通性的不断挖掘,还需调动诸多的知识性和经验性储备,让自己有综合的能力。最终做到什么程度,以及具体采用了什么手段和步骤,创作者本身未必不懵懂,甚至可能比旁观者更觉得无从言说。若非要挑出几条或几点,比较难。因此我随口说。尽可能地从不同人物的不同境遇出发,设身处地体味其情感轨迹和感受事物的方式,比按照某些理念和预先谋划给其言行贴上标签,过多地考虑地域特色、民族特色等因素更为可靠。因为,那些特色,题材本身即已包含,勿需格外强调。外国演员只要情感分寸把握到位,即使无法做到每一处都咬字清楚,也是无妨,甚至更符合来自异域的角色身份。抛开了顾虑,沉浸在故事的演进和对人物内心的揣摩,写作便有另一种沉着和轻松。在泉州演出时,女中音歌唱家刘颖有感触地说,我们剧中几乎没一个坏人,他们不管做了多么可恨的事,都让人恨不起来。我开始听还蓦地一震,心想坏人让人恨不起来那还了得?后来悟到,这也许恰恰贴合了应有的维度,这部歌剧不是让人去恨和背离,而是让人爱和靠近。即使看似站在对立面的坏人,也让人不去简单认定其可恨、可恶与值得厌弃。或许这也逆向说明,唱词发音是否准确,语感语调与形象塑造已不违和。

6、剧本语言强调诗性、戏剧性、音乐性、画面感,作为歌剧,把诗歌唱出来的难度在哪里?或者说,什么样的歌剧唱词才是好唱词?

韦锦:这个问题,此前在一篇谈歌剧思维的文章中曾有涉及,但那时对一些概念的认识还有些模糊。现在稍微明晰了一点。语言的诗性,我觉得更多应着眼于语词和修辞与日常性的对应和对峙,是表达方式、呈象效果和现实之间距离的拉开及确认,是让语言本身具有审美价值。语言的戏剧性除了词语搭配的反常和超常,还有情景指涉、切换速度和跳跃幅度的出人意料。语言的音乐性则着眼于语音、语感和节奏,是声韵的色彩、明暗、清浊、强弱形成的语音织体。

《马可·波罗》在序幕部分有一节咏叹,是主人公对东方的回忆和遐想。写作时着意将诗性、戏剧性和音乐性加以融合,想使古典美和现代美同处一体:“我想念的中国,在遥远的东方。/那绚丽的火把,饱满的粮仓。/辽阔的疆域,辽阔的富饶。/炊烟提着村庄上升,城市在星空下喧嚣。/笙歌缭绕,玉楼吹箫。/征人在征途回首,美人在月下远眺。/那是天堂的郊区,春风的驿站。/鸟鸣传递花香,云擦亮蓝天。”

“提着”、“传递”、“擦亮”等动词,利用视听通感、主客错位等技艺,让炊烟和村庄、鸟鸣和花香、云和蓝天发生本不具备的支配关系,让戏剧性在逸出惯性的词语间次第呈现。而“绚丽”修饰“火把”、“饱满”修饰“粮仓”、“辽阔”修饰“富饶”,则用反常的词语搭配使语言更加具象。

此外,把握歌剧语言必要而又适当的难度系数,处理好汉语声韵和音乐旋律的协调,以及剧诗新颖度和陌生化的分寸,使之在咏叹过程中,经得起耳和目的双重端详。尤其在剧场已普遍使用字幕的情况下。“街灯亮,西域夜未央。/霜华重,飞蛾敲窗。/唐时明月照影处,/汉家女子,且把他乡作故乡。/彩云在江南,/曼舞轻歌,自有莲荷香。/金波淡,玉绳转,/非鸿非燕,溢彩流光。/请君看,月迷中原,风吹钱塘。”这是马可·波罗与大宋女子传云初见,传云且歌且舞的咏唱。既想彰显宋词的典雅、优美,又想去除酸腐气息,故注重意象的自然和节奏的流畅,并在用韵上有所讲究。整段通押江阳辙,中间采用稍为随意的交韵法辅以言前辙,让明亮和清远交替,幽怨和期许错落,意韵和音韵互为生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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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您在剧中塑造传云这个人物,着意于表达什么?

韦锦:歌剧《马可·波罗》在大背景真实的前提下悬空写作,先是要塑造一个合乎文明演进向度的戏剧形象——马可·波罗,让长期以来脸谱固化且符号化的旅行家、旁观者,成为见证者和参与者,让他置身不同文明形态的冲突,与各种人物发生关系,在爱恨情仇中重获血肉和体温。他和传云的相识相爱,与文天祥的数度交锋,乃是文明的自省和互为镜鉴,体现历史人物的恒久魅力和现代价值。对传云的塑造与之相应。有网友称,传云的光采过分夺目,此剧应改名《传云传》。愚以为,传云和马可·波罗,二者形象的起伏上升乃是紧密的正相关。作为大宋派到西域试图阻止马可·波罗一行与蒙元合作的美女杀手,她身怀绝技,情义满腔,国恨家仇集于一身。她再三劝说马可·波罗改变行程到大宋,劝说未果,两人拔剑决斗,在把对方打翻在地剑指咽喉时,又无法下手,唱出了“我怎能得不到就把他杀掉”的咏叹。而那时以至今天,不少人心理恰好相反,只要自己得不到就千方百计毁掉。许多悲剧即根源于此。传云的抉择体现出我们的文明另有枢机,对生命、对美好事物的珍重,会适时触动心弦,促发颖悟。在传云眼中,马可·波罗单纯,英俊,热爱和平,是“闯进暗夜的灯火”,是光停住心灵的黑,是她生命嬗变的触媒和动力。这种美好的东西,和种族、地域,和其归附的组织不相混淆,有单独的价值和意义。为此,在最后关头,在是否依命行事和遵从内心驱引的两难处境,她在唱出“能不能得到,都不能毁掉”后,宁可杀死自己,也不伤害对方。正是因此,在尾声中,参与海战被俘入狱的马可·波罗,才会怀着对传云的思念及对东方的眷恋完成行记。全剧在马可·波罗“遇见你时失去你/失去你时拥有你/你的手在我手中/你的心在我心上/我的心连着那东方/你就是我的东方”的咏唱中结束。此剧的制作试图昭告世界,有一群东方人,他们不是只会记仇,或只会记着自己对别人的好;他们欣赏别人的好,并珍惜别人对自己的好。他们在以自身的美丽和良善,不断赢得别人的尊重和向往。那美丽和良善,是文明激荡的浪花,也是文明不致断流的泉源。这是一个中国诗人抛却诸多纷扰敞开心怀,想尽量不自卑,也不自大;想尽量让置身其中的文化与人类的精神家园同构,在抱持愿景冲决壁垒的进程中同向同步。

《马可·波罗》在意大利费利切歌剧院的演出售票率达到91%,欧洲观众购票比例超过90%。那个剧院按座席是意大利第一大,欧洲第二大。上世纪八十年代,正是这个剧院包机载帕瓦罗蒂来华演出,开启了歌剧艺术中外交流的新纪元。在这样的剧院有这样的票房,让付出艰辛努力的出品方和境外运营方深感欣慰。演出前后,有许多让人怀想的情景,其中的一刻相隔日久依然清晰。那是2019年秋,9月30日,在热那亚,在距离诞生《马可·波罗行记》的监狱旧址不过几十米的地方,在演出前的见面会上,那位把歌剧《马可·波罗》译成意大利文的翻译家、院长助理走到我面前,高挑的个子微微俯身,他不无激动:“这些年,我们剧院很少上演原创剧目,你是我见到的少有的还在世的剧作家,”他一本正经的开口,让我心里有种异样的滋味,一时不知做何反应,“我要告诉你,我把唱词译得很美,很美的意大利文,尤其是传云的咏叹调。感谢你塑造了传云,这个女子,风情万种,温柔,美,玉石,又火一样。你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方。”那一晚,我为自己不懂意大利文而深感遗憾。那一晚,他让我帮他确定由五个汉字对应的中文名字——帕亚卢斯克,他和我先后拥抱了六次。那一晚,站在一旁的大使、文化参赞、对外文化集团董事长及费利切歌剧院院长,在耐心等我照相时目睹我们交谈与拥抱,脸上的笑意并无勉强。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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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锦,诗人,歌剧作者,中国对外文化集团编剧、艺术委员会委员。著有诗集《冬至时分》《结霜的花园》,诗剧《楼和兰》《田横》《张骞和乌洛珠拉》《霹雳顶》《李商隐》《利玛窦》等。曾获选《诗选刊》年度优秀诗人和中国诗歌网实力诗人。早期作品《这儿》《点灯》《你要看到那光亮》曾被收入《中国当代抒情短诗赏析》等选本。长诗《转向或阿兰之歌》《蜥蜴场的春天》曾被《作品与争鸣》《诗探索》《诗志》等刊物设专栏讨论。歌剧《马可·波罗》,于2018年5月在广州和北京首演;2019年6月在泉州上演升级版;2019年9月赴意大利巡回商演;2020年6月作为广州大剧院院庆剧目复排重演。担纲编创并任艺术总监的大型声乐套曲《万里长沙》于2021年9月首演,“采用全息沉浸式呈现手段,将地域性和世界性、古典性和现代性有机结合,在舞台艺术领域打造了一部别具特色的交响史诗”。《歌剧》《艺术评论》《中国日报》《北京晚报》《南方日报》《新华网》《音乐周报》等纸媒、网媒,对其歌剧、诗剧等艺术创作进行了持续报道和评论,英国《金融时报》给出了四星评价。有专家撰文称其为具有国际视野和综合能力、“异军突起”的诗人编剧,创作了不同凡响的艺术作品。此外,诗剧《楼和兰》《《田横》《马可·波罗》《张骞和乌洛珠拉》《李商隐》等,分别发表于《西部》《中国作家》《山东诗人》《诗选刊》等杂志和丛刊。

责任编辑:曼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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