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只麻雀


1
一只老麻雀已经老了
他的羽毛蓬松
步履蹒跚
他孤独的胳膊揽着一个板凳的
腰身

他的动作简单
身体简单
胡子简单
做的爱简单

简单
再简单
他的黄昏
田野有些枯萎

2
一只老麻雀老了
已经很老了
他一天中的时光
只是从堂屋走到大门口的来回
路程

他的脸颊瘦窄
鼻梁上的眼镜发出
灰色的光
他的神情像一个刚认识这个多彩的
诧异的世界的
小麻雀

3
一只麻雀老了
已经很老了 
他有五个儿子
七个孙子
他的胡渣斑白
他的衣服褴褛
步履沉重
他的双手紧紧地揽着七个孙子中的一个
这是最小的一只
这只仅有九个月的小麻雀在他的怀中
啼哭不停
发着“咿呀咿呀”的哭声

4
一只麻雀误入了我开窗的卧室
尽管我又打开其他的窗户
他还是没有找到来时的路

急切 恐慌 误飞误撞中
麻雀头破 昏死过去

另一只麻雀在窗外呼喊
啼血
也没有使他苏醒

他们也许是一对情侣
在寻找一个越冬的空巢
他们也许是一对母子
母亲已经牺牲

这些我都无从知道
我只感觉手指和身体冰凉
比这个秋天的早晨还凉

5
吃五谷长大的麻雀
灰色的麻雀
在高粱大豆花生间飞过
这短暂的
孤独的一生

我只是西寨里的一只普通的麻雀
在坝堤
在田野低飞
低飞
更低一些的飞
低于那些水里的
波纹
幸福的麻雀

6
知足的麻雀
在六月的阳光下
在风中伴随大型收割机的轰鸣
翻唱
他们走过去的地方
他们收割每一粒的麦穗
他们吃进去吐出麻雀的粮囤
他们一次次的吹进去
一次次的吐出来
他们灰头土脸
他们是村子的主人
他们用身体把劳动和幸福牢牢的拧紧
他们是一群主宰自己命运的麻雀
从早晨到黄昏到夜色的降临

7
春天的风 阳光 草丛深绿
我的田野兴奋 孤独 疯长

一群麻雀从更深处起飞
它们尖叫 欢唱 拥有飞翔的翅膀
它们又在更远处落下

春天的村庄
我的村庄 我爱它们的麻雀
一群的麻雀 成熟的麻雀

8
早起的麻雀
叫破黎明
他们整整一夜的温存
就已足够焕发身体所有的
精神
 
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们退下羽毛，鸟语
下地，除草，春耕
播种

9
乡下的麻雀
太寻常了
山上 树上 屋檐里到处都有麻雀和

他们建造
的巢
麻雀 留鸟
一年四季都不会离开家
从不空巢
一只麻雀 两只麻雀
成群的麻雀飞进飞出田野
他们刨土 种地
在田间收获
不停的休息劳动
也不停的从两腿中间
出生

10
一只麻雀在哭
一整群的麻雀在哭
麻雀们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上哭
不停的哭
身体变灰了
羽毛也灰白了
他们哭啊哭
哭眉毛，哭眼睛鼻子嘴巴头发和手指
他们从春天到秋天的哭
他们哭出的田野开阔
却走不出自己筑造鸟巢

11
瘦小的父亲黝黑
却养着四只麻雀
在母麻雀死去时
他当了爹娘
当了一只老麻雀

我一直没见过他
只见过他们四只麻雀中
一只最大的麻雀

12
一只麻雀穿过冬天的
房顶
飞远了
他的衣服单薄
他的行李简单
他却飞远了
从我的视线里
消失了
他不知道这个冬天里的疼
他不知道他的坚持会让她受伤
他不知道这个冬天里的他的
田野荒凉
他飞走了
带着一只麻雀和另一只麻雀的
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