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之诗:有一点暖,还有一点痛

——读钱万成组诗《父亲就住在我的骨头里》

作者:小海   2020年06月10日 12:11  作家杂志    3384    收藏

善于自我审视,是当代诗歌个人化的一个普遍特质。

关注日常,观照生活;从自身着眼,从小处着手;在俗世里发掘诗眼,在平凡中寻觅诗意。这是诗人钱万成这一组诗歌作品给我留下的较深印象。


有时候不小心

牙齿硌到唇上

一道口子

一股鲜血

疼痛难忍


有时候有意为之

以痛治痛

把唇含在嘴里

让它们

自相残杀


有时候会守分寸

有时候失去理智

血流出来

带着腥味


唇齿相依

有意无意

无奈。一样的痛

不一样的心情

(钱万成《一样的痛,不一样的心情》)


诗人这首《一样的痛,不一样的心情》,是有特别所指的“这一种痛”。诗人善于从日常生活的细节里,记录自己的所思所感。这是诗人将他自己的生活与内心关联在一起的一次触痛,进而有别于其他生活经验中的一次自我觉察。

这是日常生活之诗,从柔软的嘴巴到武装的牙齿,诗人偏偏从这几乎难以与外人道的,甚至也算不上个什么事儿的小意外中,演绎出日常生活的哲学。

在生活里咀嚼,在生活里碰撞,在生活里打磨,在生活里纠结,在生活里忍痛,也在生活里体味无奈。

记得1991年,我也曾写过一首关于牙齿和舌头“打架”的诗,来隐晦地表达清醒与难堪,界限与事实,以求得自我解嘲和消化生活中的无奈。


早上刷牙时

听到飞机飞过的声音

仿佛被迫的飞行

它的噪音我需要吗

我需要一支体温计

每天清晨拔出来

都显示同一个刻度

 

这个腐朽的坚果

我惊奇于一口好牙

它清白无辜

永远不会自动咀嚼

“牙齿和舌头

再好不过的一对

不是经常磕磕碰碰”

 

算了,这是个自由王国

今天早上它无罪,免于起诉

(小海《飞机、牙齿和胃口》)


过去的很多年里,中国人的生活曾经是“无我”的。个体的人被裹挟、消失在时代的大潮中,投身于无我的、集体的、宏大叙事的“革命话语”中。回复到世俗生活中的儿女情长,回复到渺小的生活细节,从中体会到人性中的本真状态,当诗歌能够聚焦身边芸芸众生的凡人琐事和他们的喜怒哀乐时,未尝不是一种正常的、健康的艺术状态,甚至是一种进步。

钱万成的诗频顾日常生活,他写到了天伦之乐,记录了一个家庭新生儿降临的“神圣时刻”:


我们准备许多爆竹

包了许多红包。等待你的哭声

传来,让全世界

分享我们的幸福。那时网络

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天黑以后

才盼到你的喜讯


那时,爸爸就守在洛杉矶

月子中心产房的门口

他一定比爷爷奶奶更加着急

你是他的第一个儿子。此刻

你是他的太阳。你不出现

他的天空一片昏暗

(钱万成《我仿佛看到一尊佛——海南香水湾与山大书》)


一大家子的喜悦、急迫与忙乱,是由于一部家庭轻喜剧里的小主角即将登场。我们和诗人一起祈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六十年。一个甲子

这个生日,我没给你

准备礼物。一定要送

就送你一个神巫的魔法吧

让你沿着来时的路一直走回去


绕开荆棘,远离坎坷

关闭眼睛和耳朵

不看任何物体,不听任何声音

穿越光明也穿越黑暗

一直走进母亲体内

走回那个温暖的花房


你要做好重新投生的准备

但不要急于睁开眼睛

你要选择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

打开房门

不许大声啼叫


你要选择一片花圃

作为你的产床

牡丹、玫瑰、蔷薇

什么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把自己

绽放成最最绚丽的一朵


你不要急于长大

要安心做两个孙子的妹妹

让他们把你当成心肝宝贝,掌上明珠

他们如果欺负了你

你就爬进我的耳朵

我会用爱狠狠地打他们屁股


你要忘记今生所有苦难

只记住父母的爱

和赋予你生命的恩情

你不需要取任何华丽的名字

你来自一个童话国度

你的名字只能叫白雪公主


当然,你更不能急于嫁人

你要等着我

等我也走回去

和你、和孙子们一起

慢慢长大

(钱万成《你的名字只能叫白雪公主——写给老伴六十岁生日》)


法国哲学家巴迪欧在《爱的多重奏》(邓刚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中,深入探讨了当代人的爱情与爱情概念。两个彼此差异很大的个体,有一天相遇、相知、相守、相爱,不断磨合着走近,通过忠诚和付出,体验爱,这既是诗意生活,也是灵性生活的一部分。巴迪欧甚至认为这是体验真理的一种方式。面对当代生活中不断遭受威胁与挑战的爱,巴迪欧大声疾呼,要守护爱,建构爱,捍卫爱。“爱,就是用世界上既有的一切来赋予生命以活力,打破和跨越孤独。在这个世界中,我很直接地感受到,幸福的源泉就是与他人同在。我爱你就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上,你成为我生命的源泉。在这个源泉的泉水中,我看到了我们的欢乐。”(《爱的多重奏》,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著,邓刚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33页)

钱万成的《你的名字只能叫白雪公主——写给老伴六十岁生日》,无疑是一首爱情的宣言,也是一篇爱情的童话和一部爱情情景剧。他设定的“一个神巫的魔法”,是以六十年一个甲子为周期的,不断回返,返老还童,回到童年,回到出生地,回到母胎,完成一个轮回,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这个魔法是爱的魔法,是巴迪欧所谓的爱是生命顽强不息的创造。这可能不是一轮简单的循环,因为“要忘记今生所有苦难”并非那么轻易,那些苦难毫无疑问,也都关联着爱,那些相濡以沫,那些柴米油盐,那些雨雪风霜,那些诱惑迷茫,考验着爱情,追问着爱情,验证着爱情,“重要的是把自己/绽放成最最绚丽的一朵”。这一切的努力,最终也滋润着爱情,升华着爱情。

我们知道,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在这次的新冠病毒肺炎疫情防控中,无论是武汉,湖北,还是全国各地,很多人被隔离,封闭在家庭中。客观上,这也是对家庭伦理意义的一次重新正视和审视。这在很多年当中,都是很少遇的。过去的经验中,因为自然灾害的原因,可能被迫困在家里,最多也就是一两天左右的时间吧。比如说遭遇大雪灾封门。而这一次,在很多中国人的记忆中,可能是第一次遭遇到。


这个春节,病毒把人类

逼进笼子。路口被封

嘴巴被封,只好蹲在家里

无聊地写信


给朋友,给自己,给亲人

给敌人,给活着的人

也给逝者。一样的方式

不一样的心情


利用自己的孤独

帮别人排遣寂寞

自己绑架自己,然后

再逼着自己交点赎金


想想,也是一种无奈

面对现实,无能为力

面对自然,无能为力

身在其中无法置身事外

(钱万成《给自己写信——兼致老友洪波》)


“路口被封”“嘴巴被封”,被“封”的经历,有主动的,也有被动的。有的是道路被封,有的是城市被封,诗人的寓意尽在不言中。所以,才有这样的感同身受、同体大悲和命运共同体的无奈与感叹,“想想,也是一种无奈/面对现实,无能为力/面对自然,无能为力/身在其中无法置身事外”。

其实,即便同样是居家隔离,阻断病毒,身处武汉和湖北省外的人,体验也是断然不同的。就是以居家写作为主的作家、诗人们,身处在大疫现场,也难以放下一张平静的书桌。湖北作家李修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的心是乱的,现在无法写作”“真实的生活正在到来的路上,我们必会再次真正拥有它”。同处武汉疫区,因为担心疫情,诗人张执浩却没有任何心思下笔,心静不下来是重要的原因。他说:“我写作需要心静,不能情绪化的。”“我一直觉得‘经历’和‘经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我想,这是生命中最正常,也是最真切的现场体验,脱身于粗疏、空泛且无力的宏大叙事,从真诚的人的角度和心灵的尺度出发,感知与经受到的。


但,总比把话憋在肚子好

发霉后也会变成一种病毒

肆虐起来,对自己

对别人,都是灾难


想起树上那些乌鸦

所以挨骂,甚至遭遇不幸

都是因为,那张

说不出好话的嘴

(钱万成《给自己写信——兼致老友洪波》)


也是从这次居家抗击疫情中,大家可以进一步反思家庭在个人生活中的作用,个人、家庭、社会乃至国家,对于个人的意义。其实,在现代社会的结构中,很多人的家庭观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家庭小单元式的基本结构还在,但是,很多人可能在平时的工作、生活的快节奏和平面化状态下,把家庭仅仅是作为一个客栈或补给站,似乎家庭不再是一个感情与精神的坚固堡垒,有的仅仅是一个各尽本分、生儿育女的开放式驿站。这次突如其来疫情的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可能就是引发了大家对传统人伦与家庭观念的切身思考。

在经受大疫考验的时候,兼己及人,立足个人、家庭,守望相助,进一步体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古训,不正是基于人之为人的本性吗?!


我注意他们已经很久

不知是谁家父母

我真的羡慕他们

希望那双牵着的手永远牵着

一直慢慢地挪动下去

(钱万成《一双牵着的手》)


早点解除疫情禁令,回归曾经的日常生活和工作秩序,是当下人们的普遍愿望。正如诗人的诗中所期冀的,大街上手牵手散步的亲人们,成为大疫之后的一道风景线。

恩情、亲情是构建家庭关系,乃至社会人际关系的基础和出发点。在传统的中国式家庭关系中,父亲,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有一天,忽然觉得

那个叫作父亲的人并没走远

他就住在我的骨头里

不然,六十岁了怎么还不缺钙

而且,头发乌黑


忽然觉得,这五十年来

他一直伴我左右

就像影子,或长或短

一直跟随着我

我却从未在意


他是我攀爬楼梯的时候

无意间抓握一下的扶手

是劳累时靠一靠的墙或者大树

或是小时候,过河时

垫在脚下的那些石头


这五十年,我经历许多坎坷

从学校门前那条山路

到城市办公大楼的走廊

跌倒爬起,但从未胆怯

就是在最艰难的时刻

也从未选择过低头


今天想来,这些都源于父亲

那个英年早逝,沉默寡言

却坚强无比的关东汉子

是他在我的骨头里

帮我撑着

(钱万成《父亲就住在我的骨头里》)


从诗中,我们看出,父亲不仅仅是血脉接续的重要链条,更是生活信念与勇气的传承者;既是支撑血肉之躯的骨头,也是不会流失的血中的铁和骨头中的钙。这位沉默寡言的关东汉子所留下的,是一个家族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


六十以后,常常会想起母亲

想她站在晨光里,面对桃花

梳头的样子,想冬日向晚

她被灶膛火光映红脸庞的样子

想她卧病以后躺在炕上

面色苍白的样子


她那么年轻,那么娇小

如果是现在,可以做我的女儿

我要把所有的爱还给她

像所有父亲一样,疼爱她

把她宠成一个公主

宠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就像现在,全家人宠爱

我最小的孙女


甚至想过,如果我是一个

年轻的男子,一定会嫉妒父亲

嫉妒他抢先摘了江东谭家的花朵

嫉妒他比同时代的男人有福


母亲贤孝,视公婆如同父母

受了委屈也从不抱怨

母亲坚强,再苦再累

也从未流过眼泪

即使重病在身,也要把

孩子和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干干净净地走了

把爱和心底的柔软留给了我们

把四十岁尚带青春的容颜留给我们

让你想到她的时候,心里

有一点暖,还有一点痛

(钱万成《想起母亲》)


这是中国式家庭传统意义上的母亲形象,美丽贤淑,孝顺尊长,相夫教子,忠朴勤快,任劳任怨,平凡而臻于至善。

其实,对于每一位具体的母亲,就她的儿女们来说,又是那样的鲜活生动,而且是各各不同的。有时候,我想,人活在世上就活一个记忆。茫茫人世,谁最温暖你,谁最牵挂你,谁最溺爱你,谁心里清楚。所以,才有“让你想到她的时候,心里/有一点暖,还有一点痛”。这暖和痛,也深藏在天下所有儿女的心头。


植物

那些柔软的鲜嫩的

被草食动物无情地吃掉

那些善于自保

长满荆刺的,涂上剧毒的

也无法幸免


动物

那些温顺的弱小的

被凶猛的强壮的吞下

那些凶猛的强壮的

之于人类,一样

在劫难逃


人类

自以为强大无比,至高无上

可当死神降临

一样被墓穴吞噬

成为大地的粮食


生命

就是这样一串珠子

在上帝的手上转来转去

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

直至和地球一起消失

(钱万成《生命就是这样一串珠子》)


诗人在《生命就是这样一串珠子》中给我们形象地描述了植物界、动物界与人类世界的生存规则,“生命/就是这样一串珠子/在上帝的手上转来转去”,诗人假设一个无形而全能的上帝之手,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粗看,上帝的这个组织体系严密而难以僭越,正如诗中所写,“生命就是这样一串珠子”,人的生命是这个生物链中的重要环节。说重要,当然是在人类中心主义或人本尺度下的一份说辞。


它算得上是一条好狗

高大威猛,潇洒英俊

威风凛凛,但从不仗势欺人

忠心耿耿,忠于职守

永远一片忠心


它的存在,让许多人

曾经在我心里失重

它如同一面镜子

照出人类的丑

(钱万成《祭“老虎”文》)


各个不同的生物与生命种群之间呈现什么样的关系?生命之链是个环环相扣闭合的命运之圆吗?抑或,生命就是一种循环?在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这个前提下,不能忽略人的主观能动性与自主选择权,这才是生命的神圣意义所在。

经历过这次新冠病毒疫情后,痛定思痛,我们的生态观、自然观,乃至我们的生活方式与行为方式,是否会有一些触动与改变,是值得认真反思的。而善待一切生命,建设共生共存的自然生命命运共同体,理应是生态文明建设和社会文明生活方式的题中应有之义。


在这组诗里,也有诗人钱万成写给诗友梁平、张洪波的诗作。

诗友间彼此唱和、应酬的作品,古往今来着实不少。古代官员,好整以暇,作诗填词,似乎就是他们日常生活风雅情致的一部分。清代无锡文士秦朝釪(秦是金匮人,清代建制,无锡城分无锡、金匮二县)所著《消寒诗话》有一则故事:“江西蒋翰林士铨诗笔奇秀,语必惊人。在京与顾侍御光旭为邻,诗词唱和,一韵至十数往复,僮仆往复,晨夕疲于奔命。曹庶常锡宝室宇相对,亦与焉。”具体的诗作,无论他们的诗笔是多么的奇秀,我们也无须去一一查对、鉴赏了,可能也不一定能像唐代李杜、元白之间的赠诗那样千古流芳。但这风雅、可爱的文人们之间搜索枯肠的斗诗形象,倒是引发了我们极大的好奇心。


受伤的桃花

开在梁平的《桃花劫》里

这是一首不错的诗

那朵桃花满眼是泪

伤心至极

(钱万成《受伤的桃花——读〈桃花劫〉》)


因为没找到诗人梁平的原诗《桃花劫》,难以准确把握和呼应诗人在这首诗中的情绪与意象。但诗人之间的情谊,恰似唐代诗人李白诗中的那一泓桃花潭水,深情、清冽而醉人。

诗人也写下了一些“在路上”的诗。

行走之诗也是由来有自。只不过今人和古人的“在路上”状态完全不一样。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其实,行路难,岂止于蜀道。我在柏杨先生的《中国人史纲》(山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中读到,从北京到昆明,3000华里,正常的骑马从驿站走,要60天,加急40天。从北京到拉萨,要91天。加急是什么意思?那是边关发生战事时,马匹几乎四脚离地狂奔,驿站上的值守驿日夜待命的公文,在马上高速交接,骏马往往因狂奔过度而倒毙。五年不死的马匹,基本是奇迹,那么退休就可以由政府养老。这是清朝的事。若是按南宋诗人陆游“细雨骑驴出剑门”的节奏,那时空就都被无限拉长放大了,用时更无法计量。

唐朝宰相李德裕晚年被发配海南时,几乎和后世宋代的苏东坡一样,认定这天涯海角必是投荒终老之地了。他在一首感怀诗里写道:


独上高楼望帝京,

鸟飞犹是半年程。

青山似欲留人住,

百匝千遭绕郡城。

(李德裕《登崖州城作》)


正如钱万成在诗里说的那样:


古代。人走不远

细雨中刚刚过了荆门

陆游的驴就走不动了

到客栈休息,想睡一觉再走

冬天马上就要到了


换了船还是不行

江水湍急,怎么也走不快

盼着“千里江陵一日还”

半月过去,听到的

还是岸上那一阵猿声

(钱万成《一杯清茶足以伴你走遍世界》)


所以,古人们在诗词唱和中所具有的那种山高水长的情谊,想一想,一点也不奇怪。


火车在地上飞机在天上

坐在家里即可穿越时空

网络让地球变成一只巴掌

你想去哪,哪就来到你的面前


不用担心旅途中

会缺少粮食和水

一杯清茶,足以伴你

走遍世界

(钱万成《一杯清茶足以伴你走遍世界》)


在古人们那里,行路是慢游或漫游,是人在大自然中天地人一体的身游、心游、神游,那种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敬畏与珍惜,在自然的山水中所获得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苏轼《赤壁赋》)的宇宙观和生死观,与今天消费主义主导下的旅游概念,相去何其远也。

在旅途中,你会重新发现高山与河流,也会重新认识自己。


平原上的河流

是平原的血脉

是它们养育着平原的草

庄稼、树木、鸟兽、畜禽

以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它们,艰难地爬行

像蛇一样扭来扭去

诗和远方过于遥远

它们,能看到的

只有脚下的土地


它们一生都在奔波

无法预知走到哪里才是终点

如果幸运,会和另一条河流汇合

如果不幸,走在路上

即已消失


它们就像小镇街角

那些缝鞋匠,每天

做着同一件事

一边切割着完整的土地

一边又缝合着破碎的人心

(钱万成《平原上的河流》)


诗人向我们描述了平原上的一条河,讲述了河流的故事与河流的命运。最后,诗人指出这条河“一边切割着完整的土地/一边又缝合着破碎的人心”。我想说,这是本组诗中最得我心的佳句。说是警句也无妨。在大地上流浪的河流,走进了诗人的内心。

人的命运和河流紧密相连。古往今来,平原上的每一条河流,河流沿岸的自然地理风光和发生的众多历史事件与传奇故事,我们都能通过方志和流传下来的诗词来感知、追忆。与此同时,河流有“切割土地”与“缝合人心”的作用力。正如法国年鉴学派的著名历史学家费弗尔在论述莱茵河的专著中所言,河流“这是一种双重的力量,兼具瓦解和重组的功能。”(见法国吕西安•费弗尔《莱茵河》,许明龙译,商务印书馆,“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2015年版,第163页)对在平原上的河流边长大的人来说,一生无论走过多少崇山峻岭,无论看过多少大江大海,常常让他挂念的还是故乡的那条河流。他知道,那条河流如同一个永恒的梦境,承载过他的泪水与汗水,迷茫与困惑,伤痛与欢歌。


面对大海,希望自己

也有大海一样的胸怀

可我生性怕水,站在海边,必须

和海保持一朵浪花的距离


它无边无际,让我领略了

什么叫作辽远,叫作

海天一色,什么才是

惊涛拍岸,乱石穿空,无坚不摧


在它的宏伟与浩瀚面前

我读出了人类的渺小

读出了自己不谙水性的无奈

读出了沙滩的柔软和坚韧

读出了海浪的坚毅与执着


大海接纳一切,包容一切

把水中的所有生命

都当成自己的孩子

只有奉献,从不索取


我生在山里,在石缝中长大

我的世界缺少柔软。今天

站在这里,多希望也能

变成一朵浪花,跃入海中

去感受它的博大

(钱万成《面对大海》)


在大海面前,诗人率真地敞开心扉,歌以咏志。诗人感受到大海“宏伟与浩瀚”的同时,也感叹人类自身的渺小。“可我生性怕水,站在海边,必须/和海保持一朵浪花的距离”。诗人不止是站在现实的岸边,对着大海徒唤奈何。他也如普希金那样,向往着“大海,自由的元素”(普希金《致大海》)。诗人热切地“站在这里,多希望也能/变成一朵浪花,跃入海中/去感受它的博大”。这是诗人对大海的承诺,也是对生活的承诺。

我们也期待着,诗人在生活与诗歌的汪洋大海里,一往无前,劈波斩浪,去奋力撷取那一朵朵绚丽多姿的浪花,继续奉献给他的读者们。

责任编辑:王傲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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