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酒

甑洗干净后，母亲就开始
蒸糯米，每次我都守在灶前
等着吃一个糯米团，看她
怎样把酒饼泡发，用勺子慢慢
浇到米饭上，然后压进陶罐
给它穿好破旧的大棉袄
再绑几捆稻草。我知道罐中
将沁出甜酒，那无比甘美的佳酿
无数次让我醉倒在床上
母亲笑说我是一个小酒鬼。
远离故乡后，我把什么都忘掉了
唯独还想着这碗酒，每到
除夕夜，桌上摆满好菜
全家人坐下，母亲就会微笑着
将它端出。我也曾喝过更烈的酒
却再没有一次如此心满意足


黄酒

为了品尝女儿红的味道，我们
等待良久，你说黄酒是要温的
我们借来电磁炉，烧一盆水
将酒坛置于其中，下酒菜
早已备好，寒假后重逢
似乎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你一句，他一句，间或
陷入争执，饥饿的人先吃起来了
大家好像都忘了这壶酒
犹如当初那个望子不得的人
在兴奋处才将它想起，屋子里
都是水汽，暗红的坛子被捧起来
给每个碗里倒上金黄的酒液
那是怎样一种滋味！煮酒
论英雄，南方清冷的宿舍里仿佛
每个人都经历了快意恩仇
每个人都已为人父
有个小小的人儿要全力守护


啤酒

认识了你，我才知道
啤酒的意义。那时候你正被
一段感情折磨，几年的夜晚
都需要借酒消愁，你的
身体那么瘦小，但酒却总装
不够，我从白天陪到黑夜
神思昏沉，酒醉散场后
我去阳台洗漱，你又从高窗上
翻爬进来，要和我接着喝
我都想为你流泪了，为那个
女人，也为你颓丧的青春
本应更加光亮照人。那些年被
你吞咽的啤酒，是否早已
解开你心底的郁结呢？每当我
想起你，手中的酒杯就会
不经意举起，想要为你庆贺


白酒

喝完这杯，青春就要散场了
我们在酒店中进行最后的狂饮
白酒入喉，最初尝到清香
眼前人的脸庞多么善良！
一丝温热流入肚腹，就能
忘掉龃龉，化干戈为
玉帛，酒入愁肠，当暖流在
周身蔓延，就连仇人都
倍感亲切了。泪水迷糊双眼
只恨时光短促，还有
那么多话来不及倾诉，明日
就各奔东西了，我们勾肩、拥抱
假装醉酒在洗手间里不出来
朋友陆续离开，你每一次都要
送上祝愿，直到孤独一人
你才能对着朦胧的月光痛哭


鸡尾酒

你的心思总是捉摸不定，临近
毕业，很多事情你都顺利完成了
唯独与我在一起，令你难分舍
你假装好奇买来了鸡尾酒，独自
饮尽，却不知晓自己酒精过敏
我也正被痛苦折磨，看见你的颈项
和手臂上长出了红斑，以为你
也和我一样，体内缺少一种酶
直到你在床上失眠辗转，我仍想
用酸奶化解，你小心掩饰哭泣
泪水濡湿了你的鬓丝，那个
夜晚令我绝望，空酒瓶就在
唯一的那张二手折叠桌上，反射着
出租房外的街灯，我紧紧抓起它
在浓重的夜色中怎么也放不下


杨梅酒

离开你多年后，我们仍旧
一事无成，愧对你的教诲
你邀请我们在家里小聚
亲自下厨，拿出密封未动的
杨梅酒，避而不谈经年的失落
在我们酒酣时说，酒是自己
酿的，杨梅洗净晾干水分
放入瓶中，倒进冰糖和白酒
耐心等候三个月，就好了
我们贪杯犹如贪恋你的诗歌课
那些句子像酒一样，源源
不断流入我们的喉咙
让我们燃烧，也让我们
沉醉，从你家出来后
我们迷失方向，止步不前
一伙人坐在路边唱歌
不知道是源于诗，还是因为酒
抑或吐露郁积多年的沉疴


红酒

乔迁之喜，你邀请朋友过来
助兴，他们带来了小龙虾和红酒
又代替你在厨房里忙活，鲜香味
飘过来，房子就热闹不少
独居令你沉默，但无法拒绝
这份热情，你将红酒倒入酒杯
酒色暗紫，微微香甜
他们先于你举起杯中酒，喧闹中
一饮而尽，你满怀感动却
抱怨他们的厨艺也胜你一筹
朋友游园般在你狭小的居室里
转悠，接着又来到江畔
清风吹拂，红色的酒意也
消散了许多，留于餐厅的狼藉
别有一种美丽，回去后
你将慢慢清理干净


谷烧

进村入户的时候，他正在
酿苞谷酒，火堆上有个铁架子
一个铝制的桶状物端坐其上
密封良好，一根导管将酒液持续
送入塑料瓶中。他是山里
的贫困户，妻子有慢性病无法从事
体力劳动，唯一的女儿也
早就出嫁了，但他并不怯生
笑着请我喝土酒，我接过
他递来的碗抿一口，味道就像
这栋老旧的房屋，简陋、灰暗
没有更多摆设。我叫他叔
对他犹如对待我的父亲，满怀
深情与恭敬，记下他们的
感慨和期盼，我愿他们都过得幸福


药酒

不知道它能不能算
一种酒，我很小的时候
就闻过它的气味
辛辣刺鼻，犹如中药
然而父亲看起来并不拒绝
他将它涂于患处，或
吞入肚腹，作为一个建筑工
他信任药酒的作用
缓解疼痛，疗愈筋骨
几十年了，他几乎每天
都弯腰劳作，忍受冬寒与
暑热，他扭过腰
在工地上几次摔伤腿脚
为避让一条狗还发生
交通事故，擦伤半个身体
只是这些，他从未向我提起


清酒

这是我们都未品尝过的
味道，我一直想要与你共饮
只是你患有酒精过敏
无法同我碰杯，我的胃也不好
往后的路还要和你走那么久
应小心养护，不过我们
可以一起去日料店，吃鳗鱼寿司
或乌冬面，假如有多一点钱
就去日本看看，你喜欢的日影
服饰和居家用品，都在那里
挑一些喜欢的带回来
增加生活的情趣，当然我们
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经历和慢慢
学习，比如克制情绪
懂得满足并且相互体谅，偶尔
尝试新鲜事物，保持愉悦
总要对未来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