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观:写作是一种挽留,是对逝去的美好一切的挽留所做的努力。散文诗的自由灵魂给予了它神奇的魔力,它将呈现这一切,不只在文字上,而是在文字深处编织的幽秘的心灵的光谱里。
唯有道路带走你所有的经历
晓 岸
1、你从来不谈论手中的事物。
你的话语含混却又隐藏着锋芒,没有人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而那些遥远的道路与河流吹奏着。它们驱赶着空洞的音乐和生死,像驱赶着群山的马队,互相把握。
他们是生和死的另一副面孔,在回到人间的路程上找到一个真实的灵魂。
少女们走过去年的花园。她们吃吃地笑着,沿着一条布满花朵的小径向黑暗里走去。多少年已经过去,那些躲在花瓣里的人只有声音,把你带到不真实的生活和飞翔中。仿佛无力承受遥远的安慰,你用一枚叶片切开胸膛,喃喃低语:
可能总是会这样……
2、整个夜里都在回响着你的声音。
岩石在夜里融化。
时间在一枝花萼上显现。夜色占据了可能的时间——那年冬天你也是这样走过清冷的傍晚。
天光低垂、冷酷。
雪从另一个世界把温暖带来。你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掌。雪静静地飘落。像女人的长裙,或是天使低泣的泪水,拖曳着一长串的理由。
你继续向前走着。没有人——甚至连一个影子也没有。
风中送来微冷的声音、记忆。
围着你的雪曾是那一年爱情墓碑上的尘埃。曾是一些破碎的灰烬,从大海或者花园带来命运的咒语。
风中送来微冷的声音、记忆。塌落下来的冬天比一场醉梦还长远。可能结果总是这样——放弃或者继续都不表示什么。
如果每个人都能重新选择,或者……
会是另一种面目——(生活揭开诞生者的面孔,带着他们回到流水和欢乐中。通过睡眠人群打开自己的灯盏。他们渴望着的事物,曾经带给世界一点点慌乱。每个人给自己制造了黑暗和死亡,平衡着行走的肉体)
3、像沿着自己锈死的血管,你从冬天寂寞的路上走过。
像沿着一枝花茎的空洞,你沿着一种生活的赐予行走。
身后是书籍和金属的器皿,闪着陈旧的光泽。——谁都不可能重复同样的伤口,像一枝花不能重复同样的春天。
去年秋天那场变故如此突然。冥冥之中的手指,无形的手指,指引着一个人未知的命运。像一条河流无形中指引了流水,从空中溅落到一块岩石上。那后面的一双眼睛透过苍茫的暮色,露出焦虑的渴望。
谁能带走这一切?
唯有道路带走你所有的经历。
岩石在夜色里渐渐融化,直到有一天变成大海。
而仅有的存在不会出现第二次。心灵怎样才能变成岩石或者河流?怎样打开水一样的前额,把盲目的生活归拢,提升到死亡的中心?
一个人代表着局部的欲望和影响。
就像在手术室里沉睡的医生,等待午夜的音乐节目中传来昔日的力量。
那是回忆的力量:爱或者被爱。
那是一个人充满激情的核心,又像聚变的星云无声地漂移。
4、你走在一条未知的路上。
一个秘密。
一个神秘的呼唤,遥远又亲切,像内心的焦渴。
死亡曾笼罩我们多年,现在它远远规避我们,量数我们的激情和热血。
而爱是一种中间色,是一种声音,需要两种物质来完成。那是些能使我们失明的高贵的野兽,在童年的相镜框里生长。
在那画面里,多少古老的建筑已经暗去,它们或多或少地留下阴影,占据着一定的时空。它们在虚构的河流上堆积,直到在阳光下裂散成冬天的云朵。
而你躲过那些阴影,在干枯的野草丛中看落日,看摇曳的黄昏。你把美丽的刺痛留在郊外,虚浮的夕光映红你倦怠的脸。回到房子里,四周响起空荡的回音。
所有的人都已离去。
时间渐渐变黑,像无息的水流。它的宽窄此时正是你的心情的尺度。宛似一座岛屿,落下松散的羽毛。而那些膨胀的岩石,用黑暗的水声擦拭你疲惫的睡眠。
5、比阴影更加模糊的夜晚,比一个夜晚更加真实的梦境。
这两个影子重新为你定论。
童谣里的牙齿已变成一棵向日葵。那是黄金的头环。
如果等待不是结果,谁将燃烧成谷地里的火堆?
也就是在那一个夜里,奔逃的驴子和马相继死去。诗人们回到风声的尖翼上寻找羽毛,轻幻的命题逐一打开那些暗淡的眼睛。有一种尖利的声响在光明中轰然散开,那些眼睛同时惊诧地死去。
穿过那些夜晚,我再也不会叫醒你。你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你存在的价值。
我将祈祷着,让死去的灵魂试着飞翔,在金属的间隙中留下血迹。
我将不再叫醒你。
这烦恼的生存的合成体。
世界睁开一只眼睛充满疑问,在星光下仿佛一只漂浮的小船,让敞开的语言在瞬间合闭。
而风拍打着暮色中的树林和群山,摇晃着走散的灯盏。那些被遗忘的果实打开自己小小的花园,静静地灿烂着,为你送行。
整个夜晚都响着你的低语——“像个沉睡初醒的人,是什么突然间改变了整个场景和细节?我在哪里?那尚未确定的事实怎样带走一个人的肉体?”
6、时间没有梦想,只像折扇一样无限展开。
时间或者就是一个车站、一个码头。
或者是野草飞扬中的一个黄昏。是春天或暮秋相同的一枚叶子,同在一个锁链上。目睹了一条秘密的河流不断地逝去。
你的笑容逐渐苍白,被我们看不见的人群阅读。传奇的事件丰富了他们的笑谈。或者你的身影依然生活在他们中间。
这也许是另一种开始或结束。
但我从不想试探一个人心灵的深度,委身于占有欲的冒险中。如果必须的话我将用一只水晶的手指,像一只蜜蜂,将针管探入花蕊之中。
那样的欢快,像一场沉睡的记忆。
而唯有道路能带走你所经历的一切。
7、夜晚将从一盏灯光中无限扩散。它展开,像那些年黄昏的旷野。
这样的开始注定从你的额头流失。那智慧的痛苦。完美的尝试。埋葬一个人阅读的幸福。
你也是如此。
逃避又憧憬,被推向一个个山峰,一个个忧郁的思想的谷地。在那里,阴郁的海风吹拂低矮的树丛,你沉思着散步,像一只羔羊跪卧在祭坛的中心——
……在那里奔涌的时间和卵石不断地溅射,没有更多的星光会光临白昼的行星。行走或者停驻,我们又能带走什么?用手指捻住一粒石子?还是破碎的琥珀之梦?
它们总要到达另一个地方。
像你一样曲折,迂回。没有声音和伴侣。但是总要到达未知的秘密的地点。
心中的水已经燃烧。血管枝杈间的呼啸使每一个夜晚推迟。
那么孤独,一个也带不走。
在寒冷的道路上,花园里或河流上,埋没已久的光芒依旧沉睡。一些人荒草掩身,行色匆忙。另一些人不再说话,努力生存。在雪白的纸上反复地涂抹自己。他们在暗淡的灯盏下醒来,离开夜晚,沿着星光的路径回到他们出生的地方。
8、我不再询问你的路程。这样的走向我曾被暗示过。
所有的生命都是一个过程。那些光辉,像昆虫在草间的低唱,小小的跳跃高出多少人无知的梦?使每一个夜晚的剖面成为一座恣肆的海洋。每一艘船,或者岛屿,都在黎明之前悬浮在海面上。我的眺望在岛屿沉没之前到达。它们分开水路,劈开沉睡的时间之棺。
你逐一打开那些尘封的门扉和窗棂。合欢鸟在火红的霞光中降临,所有的天使都舞蹈,像大地上洁白的和声,像一个世界最完美的回答和告白……
诸神肃静,促膝垂首。
你将收下祝福,像白雪回到阳光中。
9、我清醒地记得你在晚风中忧郁的神情。一朵百合合拢在手掌中。
我记得你午夜间的话语。在每一个角落,枝叶掩盖的细小的岩石和灯光,希望进入你的内心……哦,内心的最深处,血液显得多余。但我们还生活着,承诺着,被应允着,融合神圣的构想。
你无法回应我的生活,像不曾回答自己一样。你昨日留下的那些事物,那些没有主人的事物,失散在遗忘的河岸,一个伤心却难忘的地方。
那青春的一个小小的码头,如今晚风中长草合掩真实的流水。一群盲目的鸟重复着飞翔,短促,急切而无力。那只是一转眼,被照耀的东西就都已消散。
你只能如此作为。你平铺的身影那么黑暗,把你的光亮遮住,像把一个春天委托给大地。它和你如此亲密,交谈或伴行,在到达的地方相互遗忘和抛弃。
每一个夜晚都是重复的。你试着逃开自己。试着从一根毛发上找到致命的脆弱和锋利。你打开通往夜空的每一扇门,让那些降临的东西从不显形现身。星光,燃烧的夜晚之荷,沿着星河的涛声漂来。
10、如今你远离了一个冬天的童话。在雪花和风中逃离自己的肉体和声音。
将会有一个号角拒绝声音的风暴,将会有一个垂下的桅杆压住大海的惊涛。
它们到达大鲸和鸟的梦中,砸开春天的荒野和沼泽。
它们像一个瓷瓶的侧面展开夜晚的荒凉,向你交出双翼。
难道还不够么?
唯有道路带走你所有的经历。
在路上,风打着旗语,你和自己一路对话,互不妥协。像一粒阳光在空中漂浮。
我知道你唯一的路途。
遥远而艰难。
穿过风声和灌木丛,夜晚将在那里升起,黎明将在那里沉睡。那里有另一个自我,沿着暗红色的水流逃亡,午夜的月光将那些远行的脚印抹去。在那些缥缈虚无的光照里闪现出岩石和爪痕,号角和折损的骨架。
你循着一种神秘的呼唤声走去。在那里你将留下一个真实的生命。一个童话,不死的传说。你将找到一股纯净的水流,开放成花瓣一样的水柱——
用生活替代生活,那是你唯一的理由。
你的双手轻轻地拂过那些东西,那里深埋你逃亡或出走的预言。
(内容选自《散文诗》2019年第3期,总第499期。)
(《散文诗》2019年第3期封面)
关于《唯有道路带走你所有的经历》
对我来说,写作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还乡。
写完山中岁月、山居札记、一个人的群山三个系列后,我似乎完成了对一个地方精神层次上的记录和抒情,仿佛可以走向远方了。
一个铭刻了动荡、混乱、忧郁青春的地方,一旦真的不可回,你会发觉,之前的写作造成的是一种空和惶恐。
离开是必然的,离开造成的断裂是必然的。挣扎、奔跑、呼喊,所有的存在仿佛不断堆积的梦境。而这些在冥想和挣脱的过程中写下的文字,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对于自我身份的困惑和沉思。我希望它能够再次将我带回起点。
我希望它纠正我。
让我在狼狈的生活里坚信:在远方,那最初的梦想,最初的世界,最初的光。
晓岸,70年代出生,黑龙江汤旺河人。
写诗多年, 作品散发《星星》《长江文艺》《草堂》
《延河》《散文诗》《北方文学》《诗林》
等国内各刊。有作品被录入多种版本年选。
黑龙江省作协会员。
参加第16届全国散文诗笔会。现居承德。
时间才是唯一的道路和命运
向 卫 国
作为一个现代诗歌批评的从业者,我还是头一次真正严肃地面对散文诗这一独特的文类,自然先要说说我对散文诗的看法。
何谓散文诗?翻遍种种著作与相关文论,无非三种答案:散文化的诗;诗化的散文;既非散文亦非诗(或者既是散文亦是诗)的独立文体。持以上三种观点者均大有人在,无人可作裁判。究其因,也无非两个(其实是一个):
(1)散文诗是一种历史现象,永远处于历史的“中间物”的位置;
(2)散文诗是一种人为的产物,既由人生产,所谓“本质”便只是一种观念,由人决定,并无脱离人的观念之外的另外的本质可言。
基于此理论上永恒的难题,我们便难以对任何一个散文诗作品进行精确的文体分析与判断,最多是一种经验的或惯例式的认定。即便如此,我们有时候依然有必要对具体作品进行文体上的分析,以帮助理解作品,比如此刻我们面对晓岸作品《惟有道路带走你所有的经历》,笔者便以为它是偏重于诗的散文诗,或者说散文化的诗。
原因有二:
一是该作品在形式上的复沓结构,比如全文10小节,“惟有道路带走你所有的经历”这个点题的句子分别在第3、6、10节出现了三次。这显然是把自《诗经》以来形成的汉语诗歌的重复或复沓结构进行稀释或散射处理的结果;与此句相关,全诗其实处处都弥漫着一种在神秘的途中“行走”的生命的孤独、虚无感,容易让人想起鲁迅的经典作品《过客》。
二是全文的“独白”语式,是一种深隐的抒情方式,它将叙事的内容几乎完全虚化。一般认为,倾向于散文的散文诗,大体都会有一个或隐或显的叙事线索,但读者面对晓岸此作品,哪怕是拿着放大镜也无法找到任何连贯的叙“事”内容,唯一的一个“线头”埋伏在第3节:“去年秋天那场变故如此突然。”以句号作结,无头无尾的一句话,再无别的交待,然后就是走向“一个人未知的命运”。此一结点显然正是作品生成的原始起点或者说灵感的爆炸点,但作者将所有生活实事隐藏起来了,比一般的诗歌更加彻底。作品从头到尾采用的是极其冷静的“叙述/议论”句式,即表面是叙述,实质是议论,如开头的“你从来不谈论手中的事物”,为全文定下了基调。但议论也只是另一层次的表面现象,其更内在的实体内容是一种不绝的痛彻的无言的倾诉,是像深海潜流一般暗中涌动不息的情感。
换句话说,作品将强烈的抒情主题转换为一个生命的行走或者说是命运的主题,然后又将个体的生命特征虚化,却对“行走”展开了丰富的哲思。作者充分调动想象力,用大量的比喻和象征来描述一个孤绝的生命所走过的“道路”:第1节,“她们吃吃地笑着,沿着一条布满花朵的小径向黑暗里走去。”第2节,“夜色占据了时间——那年冬天你也是这样走过清冷的傍晚。”第3节,“像沿着自己锈死的血管,你从冬天寂寞的路上走过。”第4节,“你走在一条未知的路上。一个秘密。”第5节,“你”走进了“比阴影更加模糊的夜晚,比一个夜晚更真实的梦境。”第6 节,“时间没有梦想,只像折扇一样无限展开。”也就是说,于“我”而言,“你”已经走入了时间本身。第7节,“像你一样曲折、迂回。没有声音和伴侣。但是总到达未知的秘密的地点。”第8节,“我不再询问你的路程。”第9节,“我清楚地记得你在晚风中忧郁的神情。”第10节,“如今你远离了一个冬天的童话。在雪花和风中逃离自己的肉体和声音。”
经过作者的编码之后,从抒情主人公“我”的视角,目送着抒情对象“你”的生命旅途,道路竟是如此清晰地呈现:“你”在“去年秋天那场变故”之后,听从“神秘的呼唤”,进入“一个人未知的命运”,走过冬天、走过黑暗、走过秘密的道路,进入时间和梦境,最后成为了“我”的回忆,成为“一个童话,不死的传说”。
纵观整个过程,我们最后不难得出结论,“你”所走过的千万种道路,其实都融化在惟一的道路之中,这就是“时间”,正如作品所反复暗示的。时间,才是“你”——也是所有人——惟一的命运,它终将带走一切。而这篇作品,也不过是作者借“我”之口,借“你”之由,面对时间——
这世间惟一的也是全部的道路,发出的一声长长的喟叹。
向卫国,文学评论家,
供职广东石油化工学院文法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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