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林》2019年第2期封面

蓝蓝的诗

蓝  蓝

    多么丰盛的雨

多么丰盛的雨，被你采摘

多么蓬勃的浪，被你酿造

你的手在露珠和泪滴上忙碌

在屋檐和潮湿的睫毛下飞舞

在一生的大雪里蒸馏出

大脑的自由所需要的云

我是你肩膀两端的水桶吗？

还是你头顶上摇晃的水罐？

多么饥渴的世界

在这大海的蓝洞中狂饮

为了浇灌这一棵时间之树

为了压榨生命的悲伤

使它发出欢畅的笑声

    我和我属于的

分给我的苹果在泥土的种子里

啊，黑色的泥土！

分给我的糖块在一滴泪珠里

啊，苦涩的泪珠！

我的微笑劝说我的愤怒

我的幸福收割我四季的麦谷

啊，我的微笑和我的幸福！

我的柳笛有风的呜咽

它的歌忘了皮肉剥离的痛苦

在我的唇上吹着欢乐的曲子

啊，我的夏天的欢乐！

一个孩子得到了

分给他的苹果和糖块

吹笛人在一个傍晚带走了他

用那支柳笛吹出的快乐的歌

啊，是那秋天凛冽的快乐！

    需  要

需要宁静。需要一个人专注。

在灯下——需要更加

裸露你最微小的颤抖。那些话语

是微风摧毁高山，是神经末梢

在紫叶李花柄上隐匿。

需要冷漠，需要前去结识

年迈的父母，你从未见过他们

而他们养育你多年，并为你受苦。需要燃烧

需要洁净，像一根劈柴化为灰烬。

需要勇敢，需要一把匕首，面对

自己时要毫不犹豫。

需要遗忘，需要牢记

在每个清晨同时感到虚无和充实。

你洗菜，叠衣服，写这样一首诗

需要笃信，需要怀疑

偶尔你也会冒名顶替。需要守时

需要犯上作乱，将大海和天空缝在一起。

需要写诗，需要对它并不在意

你双手的习惯更为结实。

需要研究坦克，你是驾驶技师的

女儿，需要懂得爆破筒和履带

深思地形和微观生态的形成原理。

需要守在故土，需要远走他乡

你去过布港，脚下海浪悲鸣

你拜谒本雅明墓地，把围巾系在冰冷的

墓碑。需要扔掉法典

只走逃亡之路，感到身后的枪口在逼近。

需要在犹太人纪念碑间躺下

发出孩子遭受你责骂时的哀泣。

需要跨越边界，需要捍卫边界

失去自己并得到自己。需要恐惧

需要脆弱，保持你的柔软

这无比坚固的堡垒。需要学习成为人

到今天你还不是。需要拥抱仇恨

如热爱一根无用的棍棒，并将它变得

更加无用。需要保存石块上的血渍

给孩子们讲它的来历，听子弹在头顶嗖嗖飞舞。

需要吝啬眼泪，需要面对巨兽

哈哈大笑，直到它化为烟尘。

需要懦弱，它会生下勇气，让它

教会你成为你的邻居。需要一无所求

需要翻烂一本语法书，为了

说出对一个微笑的赞美。

需要无知，需要病痛

它们将分娩一个新的生命。你听到

耄耋老人的惊叹，仍是婴儿第一声啼哭。

需要四世同堂，需要众叛亲离

需要一缕叹息中潜伏一支大军。

需要失败，何谓成功？

需要爱，需要美——

需要看见死亡早已到来

将这一切放在你的抉择之中。

    关 于 零

苏美尔人，巴比伦人

以及突然失踪的玛雅人

给创立逻辑学的希腊人

送去了一个零。

皮肤黝黑的印度人

则给了它一个崇高的位置。

可是，隔开了我和你和他

那空无的大海

如此急切地等待着我们

纵身一跃，去把它

填满——

    期  待

期待是基石真实的存在

在石匠粗大的手掌下

你可以看到一座大山的平稳

压住大地的四边

期待赋予真实深沉的种子

在涌动的泥土中为夏季的绽放

锻打了一支鲜红的歌

在我们的梦中它起身

收起码头的铁锚

波浪可听到罗盘发动机嗡嗡的

震颤，在头顶北极星的照耀下

将房屋拖走，将码头与一座山

拖走，造一块大陆

在自由的蔚蓝上：

那期待之帆

真实的舟船

    德 令 哈

是逝者造就了不朽。

无处不是逝者的遗产：

他们还在山坡上耕耘

在你的双腿上行走

他们再次回到戈壁

种植沙柳和杨树

在锁链和苦难中

建成了巴音河畔的城

像沙砾和漠风一样

他们没有名字和肖像

你在破败的土墙上抚摸

在野草间倾听

那一阵阵隐约的呻吟

从棺木般的室里

正传出歌声——

    应  该

应该唱歌、写诗

因为石头没有手而泥土没有嘴

应该更多地做事

因为牢狱之门不会移动

铁条没有自由

应该微笑，并使你爱的人微笑

因为世间有人心碎，眼睑荒凉

把你创造的美喂给他的饥饿

让希望分蘖自己，增大它的田畴

如果你是一个村庄，一座城

你是从黑暗里走出的一群人

写诗就是泥土在唱歌

石头搂着溪流跳舞

是自由对牢笼说不

你微笑，你能够

你向众多的你，交出了自己

    简·王尔德辐射

宇宙学家在人群中看到了她，一颗

灿烂恒星，放射着光芒

这位无神论者的眼睛测量着她的无边无际

如今落入他的怀中，一颗小星星

在枕边织着夜晚的梦，在他单一的方程式中

解释着所有的一切，直到他发现更多的恒星

有着不同的光芒，如杂草丛这样那样的灌木

他内心的黑洞朝着自己坍塌

紫外线也捕捉了他的荧光——恒星们诞生

如今它们正在毁灭。所有人能看到的

正在移动群星的不可知的力量

却不在那些闪光的男人身上——在黑暗里

在婴儿的啼哭和擦洗地板的双手上

在伊比利亚半岛中世纪的诗歌

以及布莱克森林中炯炯的虎眼深处

这超出了物理学家对造物的认识

某天他终于明白，有一物能使时间停止

回到世界开始的那一刻：

简·王尔德，你的韵脚恰好押上了它

那是一个从黑洞逃逸的粒子

人们通常把它叫作“爱”。

注：简·王尔德，宇宙学家、物理学家霍金的第一任妻子。

（内容选自《诗林》201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