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对节气比较敏感的人。或许是因为季节的变化,经常会影响到我身体的健康,一个北方人,来南方多年了,依然没有适应气候的变化。那天恰好是雨水,是二十四节气之中的第二个节气,从这个节气开始,雨水多,草木萌发。据说出嫁的女儿这天要回家探望父母,要给母亲送一段红绸和炖一罐肉。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一早,天果真下起了雨。雨珠如帘,从树叶上落下来,从雨棚上落下来,在地上荡漾出一阵灵气。
最近,我的心情比较好,因为每年冬天,口唇疱疹就会袭击我。整个冬天,于我来说,都是灰暗的。今年冬天,有朋友送来野生灵芝,抱着试试的心态,我每日早晚炖服,几年的毛病竟奇迹般地没有复发。
我给自己煲了银耳羹,坐在狭小的书房里看库切的《慢人》。阳台上,同事送来的一盆细叶兰,又开出了一串粉紫色的小花,我仔细端量了一会儿,又回屋重新看起了书。
库切的小说我有一套,是一个朋友赠与我的。库切的小说更专注表达人的生命经验,关注后现代社会普通人面临的生存困境。在《慢人》中,库切让作者本人也参与到所创作人物的生活中去,书中的主人公,一个名叫雷蒙特的老摄影师,由于一次车祸,从此开始了只有一条腿的生活,他变成了“慢人”。痛苦和绝望时刻伴随着他。他拒绝安装假肢。从医院回家后,他生活无法自理,只能找私人护士来照料。不过,期间他爱上了自己的家庭护理玛利亚娜。 她的“敏感与周到”征服了他,于是,她成了他阴郁生活中的一缕阳光,他改变了暴躁的性情,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雷蒙特为了让玛利亚娜对自己产生好感,便通过各种方式帮助她,甚至用金钱诱惑她,但玛利亚娜还是拒绝了他的感情。
此时,库切又安排了另一个角色出场:不速之客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是一位著名小说家,她为了把残疾和衰老的雷蒙特写入其作品中,便私自闯入到雷蒙特的生活中来,一次次劝说保罗与她共度余生。伊丽莎白企图安排他走向不同的生存状态,她居高临下,对雷蒙特的生活横加干涉,不时地和他辩论、争吵,让他以积极的态度面对生活,找到新生活的起点。伊丽莎白像一个挥之不去地影子,令雷蒙特厌恶却难以摆脱。
伊丽莎白这个人物是虚构的,她既是小说家的化身,又是小说中的人物。作家借助她,来展现小说主人公雷蒙特的内心活动。我们也可以这样猜测:她是雷蒙特内心中的另一个自我,即超我。她代表的是一个人生命最初的渴望和精神坚守:爱,激情以及积极勇敢地生活。雷蒙特虽然身处困境,但潜意识却仍在本能地寻找感情的皈依,就像“他的冷冰冰的左脚还是在寻找它那冷冰冰的并不存在的兄弟。”雷蒙特仍拥有生命最本能的冲动。
但雷蒙特并没有接受伊丽莎白的思想和鼓励,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
库切和这部小说的主角年龄相仿,雷蒙特也可以说是作家本人的一个化身,因而《慢人》这部小说的主角,这个自尊倔强的老摄影师的身份困境充满了自我冲突的困厄,老摄影师、护士和小说家这三者之间的故事却更像一场本我、自我与超我的争战。库切对人性残酷、隐忍、贪欲、爱恨的刻画,可谓表现得淋漓尽致。
伊丽莎白是谁?她也面临着衰老和孤独的困境;玛利亚娜呢,她身上的一切吸引了老摄影师,但他却无法抓住她;老摄影师呢?衰老,残缺,失去自由和尊严,他灵魂没有衰落但是却陷入自身的困境; 伊丽莎白作为老摄影师的化身(超我),和老摄影师却不能走到一起:“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自在;当我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无家可归。命运的骰子落下来就是这个样子。” “不”,他终于说道:“这不是爱。这是别的某种东西。某种较为差劲的东西。”
我们又是谁呢?
我们的体内有一座时钟,它敲打着令人怀疑的钟点。而我们自己的声音却常常消弭,因此我们常常怀疑自己。
也因此,就有了这首诗。
我开始动笔。
我并没有去构思它。我写诗,有时候往往出于对一个词的敏感,此刻,这个词也出现了:“惶惑”。
窗外,雨依然在下。时间也在流逝。
写作的时候,我常常觉得每一个词语都是可疑的,都充满了变数。但我也知道,一个准确的语词往往比一个精彩的比喻对诗更有利。
于是,我又想了一遍“惶惑”......
如果读者一定要我解释这首诗写了什么,我建议还是重新读读上面的文字。
诗歌的意味就在可说不可说之间。我想读者也不必力求对不可知的对象形成明确的概念。有时候我们不需要弄清楚诗人写了什么,他不是帮你总结什么问题,而是激发读者的思考,重新打开问题。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有句话有必要在此引用下:“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为了使人感受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化,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难度和时间的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艺术是体验对象的艺术构成的一种方式,而对象本身并不重要。”
雨点打在雨棚上,滴滴答答,仿佛是对我此刻心灵的一种应和,又仿佛是一些不和谐音,让我不安和不快。我站起身来,走向窗边,如你们所见,我的好心情,已经完全被破坏掉了。
每日好诗欣赏
雨水节
诗|颜梅玖
窗外,雨沙沙地滴落
我躺在床上
从一本库切的小说里歇下来
去听那窗外的雨声
房间里开着暖气
细叶兰第二次开出了
一串粉紫色的小花
厨房里煲着一小罐银耳羹
香甜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
一整天了
我沉浸在小说的细节中
在时间的表皮上
雨自顾自地嘀嗒着
均匀而有节奏
书中那个老摄影师的身份困境
汇同着它,一起垒高了我的惶惑
这回,是应和
使我感到不安和不快
诗人随笔
我始终在窥视那条荒芜的小径
文|颜梅玖
小河像飘带似地向远方延展。荒芜的小径,落满了厚厚的树叶。繁茂的蕨类植物成片蔓延。显然去年这里爆发过山洪,一些高大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有的横在小河的两岸,有的在林间搭起了一座座小桥。脚下,几根腐烂的枯树长满了褐色和橘色的小木耳。这些春天的小耳朵颜色鲜亮。一块块草地被泥沙淹没,大小不一的碎石到处都是。
然而,沿着小径,在林间艰难地转了几个弯后,遇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致。这是初春,山茶花和迎春花正在肆意怒放,昆虫悬浮在花蕊里,不知疲倦地跳着小步舞。生机盎然的灌木长成一道道稠密的篱笆,一些芽胞正在膨胀。不远处,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胖乎乎的竹笋正使劲冒出头来。准确地说,这座山看起来像口井,现在,我滞留在井底,但四周一片翠绿,树木散发着好闻的清香。我几乎要淹死在这片海水中了。太阳逐渐消融了雾霭,天地间一下子变得高远起来。
我裹在被汗水浸透的衬衫里,之前我已经抽了两支烟,现在我点燃最后一支。这是一个神秘的世界。对我这个跟拉金一样以孤独为欢乐的人来说,或许爬山是最好的慰藉。
记得有次,在一座无名山的土地庙前,我曾遇到一个手持弯刀的狩猎者,他在追寻野猪的脚印,在野猪可能出没的地方,他下了许多套子。整座山,似乎都是这个小个子猎人的领地。这是欲望的广阔世界,在猎人和猎物之间,注定有一场对峙。
曾经看过一篇关于毛竹的报道,据说它前五年它几乎不生长,五年后,它仅用几个星期它就能把自己跑成90英尺。而前五年,它的根系坚持楔入长达5米的黑暗之渊。在它狂长的几个星期,周围的杂草等植物都会停止生长,一直等到它生长期的结束。“一条小虫吞掉一片竹林”,这是我前几天看到的一个新闻。这种身长不足1厘米的竹象虫,据说是竹林最大的天敌。被侵害过的竹子,很多长到一人多高就停止生长,一些即使变成了成竹,也出现了幼顶端小枝丛生或嫩竹纵裂成沟等现象,竹材硬脆,根本不能用。
万物有序。世上一切都是相互制衡的:阴阳,善恶,冷热,光和影......
瓢虫悬浮在枝叶上跳着小步舞
树丛下埋着去年枯萎的骨灰
一切都是正确的
阳光和阴影,新鲜和腐烂,道别和重逢
左边的被右边的削弱,右边的被左边的强化
......
一切都是为了“屈服某种秘密的秩序”。人和人本身也在相互抗衡。
这个世界我从不在场
在场的只是我的肉体
心是无数容器 心是什么形状,诗就是什么样子。
此刻,整座山只有我。还有三根烟头。没有人看见我。
眼前狭窄的小河,消失在密林深处。
在大山里,可以把灵魂打开。这里的安静和静谧,令呼吸通畅。鸟向着不可知的神秘长啼,一只只此呼彼应,继而留下片刻的寂静。
不是鸟儿在模仿我们,是我们在模仿鸟儿
不是我们身体长出了疼痛。是疼痛里长出了我们
不是我们的信仰在消失,是信仰枯萎了我们
不是我们在写诗,是诗在写我们
我喜欢在山间的小径行走,如果写作也是一条小径的话。我知道,大山里那些指向天空的丫杈,是我的笔,而那荒芜的小径,我一直在窥伺它。这条小径通往神秘的未知,而小径,长得近乎永恒。它肯定是一个圈套,但却让我充满了强烈的渴望,它比我眼睛所见到的,一定要险峻、复杂的多。它像一条线,从太阳穴一侧横贯到我的另一侧。
它在我的脑海里。
好吧,写诗吧。
诗人简介
颜梅玖,笔名玉上烟。著有诗集《玉上烟诗选》《大海一再后退》。有部分作品译介到日本、美国等国家。曾获人民文学年度诗歌奖,辽宁文学奖等奖项。
诗人新作书影
颜梅玖诗集《大海一再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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