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一个流放的木匠（27）（组诗）
铎木


露出爪印

趁着月色，离开。留下
寂寥
从这个城市的缺口望去，血痕隐约

箭伤匿于树冠
比如，沿着根须渗入的谎言
漫天的星宿

柱子和落日一同朝拜过，他描述的
一方神灵
让人想起祭祖的仪式
一篙竹竿、烟雨江南的流言
脊梁的弯度

“一望无际的黑暗不适合飞鸟”
柱子肩上的乌鸦正在酩醉
归巢是冰冷的秋季
从北方下来
风吹动女人的裙带，露出爪痕


他画出黑色的蚂蚁

从黑暗中伸出的藤蔓，绕缠画框
拭去木器的暮色
往杯子里放置些月辉

柱子没有砚台，郝水从他的袖管中
流出，清洗着他的画笔

日子淡了些，柱子往茶水中添加了
山影。他仔细辨认窗外的风
可没有人敲门
当时，他画了一只灰鹭
杯子里的月色轻轻摇晃

其实，时光不会变老。从梯田下来
多了一些犬吠
婴儿的啼哭在城中村的上空缭绕

因为颤音，他画出
一些落叶
接着，他该画出那些黑色的蚂蚁


月光还没从云雾中出来

契约已遮不住城中村的秋色。落日
带来翅膀
朝着既定的鸟道

翻过山丘、绿草。在黑暗来临前
完成各自的人生

那是一条长长的虫洞，柱子任风
自由吟唱
在针松从岩缝中站起时
历史的伤疤向食指延伸。他感到悸动

在画中，槐花与忧伤一起燃烧
滴答之声透着暗红

曾经坐过的石桌，摆上了香烛
听见了久违的乡音
那些熟悉的影子们正在祭祀
月光还没从云雾中出来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有一个酒杯
等着……


伤疤被秋意抚摸

脚印隔着辽阔的水域。他试着
呐喊，向远处投掷卵石

柱子看不见浪花，黑暗似一面海绵
吮吸了所有的思念
落下呓语

枯萎的水草在他的画里重生
柱子为远方的慈悲空出了手掌
在一堆棱石旁忘了疼痛

伤疤被秋意抚摸，退到木器的后面
给今夜的空虚填进敲击的声音
白开水上漂着木屑

他不想扯上青天，一如当年的青涩
翠花说过：小路迷茫
秋风无绺


寒露弯着腰

那个川地的女子又在哭诉。一会儿
他画出一个月亮

清冽的月色笼罩着城中村的一切
除了申辩
还有一些隐瞒，可以隐瞒

柱子终于听到落满梅山的鸟语
此刻，只有水域
如月色掩面时的垅上，丘陵早已幻灭
只留下花儿的凋零

今夜是谁的伴侣？
柱子把散落的露珠收入。画面定格在
两只杯子的斜影之中
季节正在褪壳，在蝉鸣前
诗歌在对面坐下

秋天敲着复制的木门
寒露弯着腰


车辙

黄昏，没有排列出相爱的人。只有
披着暮光的蚂蚁

途经中年的虫洞，在城中村的
租房里，留下斑驳
记忆，从三十年前的那把铁锁
溅落……

将钥匙遗失在水中。柱子记不清
阳光跌落时发出的响声
那里有一处险滩，将一艘乌篷船倾覆
月色下，不见船舷
一朵槐花从漩涡中出来

而恰好到来的鸟鸣，随着影子跌宕
捂紧最后的波涛
出了山谷，趋向平缓

柱子和工友们骑着白马
……。几十年了
他们一直无法走出这样的梦境


唯一的敌人是自己的影子

身后的门，又一次关上
画中隆起关隘，仿佛黑暗中的断墙
将时间的缺口填满

乱象无穷无尽，从墙上攀过
似他不想描上的藤蔓

柱子的体内有一条垂直的平分线
他联想过对角、烽火、狼烟
其至那条逃离的古道。孤咽蛰伏于
垭口
落日从城墙落下

他描上炊烟，描上
一个肺痨病人的喘息……

歃血的夜景，一直伴随
而背影，是古道两旁退走的月色
唯一的敌人是自己的影子

它对着高耸的窗口，对着
窗口之上的霓虹


黑夜透明了些

被困住的时间变成液态。从深井中
溢出。黑夜透明了些
让杂质寻到各自逃离的路线

柱子不再擦拭，任一个女人
在他的画中
睡去。拉上窗帘

有一些隔夜的咳嗽从体内出来。柱子
看着落满尘嚣的器皿
它接受了颜料，接受了玻璃与冰
也接受了这些液体

但他的女人不再说话，乡音一直固守
变得嚣张
黑暗涌动，推波助澜的夜鸟
干渴了嘴唇

裂痕终于呈现。柱子将河流引向
一条瀑布。那里有岩石、绝崖
有坐禅人透明的咒语


月色瘦了

秋天，不应为一只鸟。他的天空
空了，被一群虫子噬去
梅山迎面扑来

柱子记起一个诗人的内伤
及他臃肿的诗句
但花香是空的，或原本没有翅膀

唯有敲击声一直追觅
柱子的手越来越凉，他摸到了一些
趾骨、爪印……

旧巢中的伤疤如一张藏宝图
期待远古的马蹄之音
沓来

剽窃者不会画下一串果实
柱子的沉默绽开出一排竹花
如一件青花瓷，它孕育了往年的梦

天空继续空着。过分的寂静
让人陌生。月色
瘦了，瘦了……


长夜用尽之后

从梅山脚下过来的郝水
归还给了梅山，阔叶林正在变细
老奶奶的头巾从灯光中掉落

在柱子看来，冬季不会下雨
月色会经过古道
颠沛而来

广告牌下，柱子看见了镁光
一只流离的夜鸟
整理好羽毛
不愿相见的人从一堵破墙中出来

他将带走这只夜鸟
让月光无边。无山，无水
无眼中的白雪

岭南的盐味清洗了他的伤口
为黑夜止血消炎
黎明到来前，柱子会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