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像一棵树在我的内心生长，

每一次谈话都是气候在变化，

使我的年龄线条弯曲，在潜行的

解剖面，用深浅、厚薄和密度，

来绘制关于你的同心轮纹理；

使我的肺叶透亮，擦拭你的呼吸。

鼻翼轻巧地收拢，沿着督脉流下，

少年皇帝便展开一场秘密的巡游。

而路网深深锁紧，风景在时间中，

携心跳迫近，致以紧张的问候：

悄悄约定的日期就要临近了吗？

指针下垂，钟声敲响，触觉

更加灵敏。秘而不宣的矿藏

抖落缝隙，光线将谦卑地探访我们。

田园犬。五月十四日生，二零

一六年。立耳，镰刀尾，

金色兼白色短毛。八月我换工作

去外地，路程一千三百九十点三公里。

它不能上飞机，三个月的年龄，

探不到疫苗注射器底部的刻度。

这是炎炎夏日，大巴车司机对我说，

行李箱没有冷气、不通风，去年

有一只狗从深圳去南京，到广州时，

就死了。我看着它在银色的笼子里，

哈着气，小心翼翼地活着。

十七年前，我一个人走路去上学，家里的狗

和它一样大，跟着我，穿过一排排水杉树。

我不停地叱喝，它的长舌头颤动着记忆。

在路边的营业厅，他取回

遗落的身份证，对失而复得的女友说，

我们可以去苏州，住一晚，

再看看那边的朋友。

展开钱包时，他发现友人婚宴那天

从摆盘中摘取的一枚蓝色花瓣，

精致的，多么安静，多么暧昧。

他抽出那朵薄薄的芯片，扔下去，

看着它在空中飘落，心里暗中发狠，

对一切模糊不清的事物抱有敌意。

挽回的新生活，使他幻想

春天浅草中细细的露水。

十天后，他再次失去女友，

马蹄声割倒在松垮的黑暗里。

看完电影，椅子空了，冷风

围绕着攻击墙壁。你出现得

比气候更晚，带着我想念的

指甲，和祈祷般的长发，问候：

“南京的腊梅花还开着吗？”

此刻我坐在松垮的黑暗里

孤独让夜的密度变得更小

翻开日志，我寻找你是否

可能是必须完成的一项

“对您的记忆会显得突兀吗？”

请尽管回忆我、想象我，

彼此两手空空，激动凯旋的美。

似乎半夜醒来是难得的事。

你闭着眼睛说还未卸妆、刷牙

摘隐形眼镜，相对于古老的灯灭，

它们琐碎而清新。

挣扎了几次，感觉像一对老夫妻

弥终时昏匮的双眼始终打不开。

而后披衣，寻找另一只拖鞋，

隐形的脚印吹过地板上的微尘。

已是凌晨，一点半，再过两小时，

巨大的豆浆机声将灌入彼时我十二岁的身体。

白云机场静悄悄的，永泰南巷的二楼

父母沉默地端出发好酵的面粉

进入一天的生产，他们也是两个人。

“年轻的小夫妻”，我这样想着，

——白日世俗，前夜暧昧

只有凌晨才能验证夫妻的身份。

最后的下午，沉湎钓鱼的青年人，

坐在烈日中温习过去的理想。

冬季的纬度在深圳曝光，而忧愁

是晒不化的。对岸笔架山上，

两处凹陷的肩膀，似乎未得到过

哪怕是再小的一颗笔头。

无情、无绪，验明正身的判官，

暗埋在资本的内部。他感到多么昂贵，

这座城市一小段公路的重量

大于一家四口幽暗的一生。

他目睹自身难保的过去，在梦中

陷于水牢，担心自己难以再浮起。

微风从远山吹来，

他低下了疲惫的荷尖。

十一月，没有下雪，没有大衣

一年四季只存在于记忆。

这座城市与节气毫无关系，

你在另一个星球工作……

异星之旅让人宽慰，所有的

不适，皆可回乡之后抛弃。

而漩涡中卷入的木船，丢失的财宝，

将在重返大陆后觅回吗？

海盐轻巧地覆盖心脏，

在对白雪的追慕中，日复一日地

加班、奔走、试着突袭，

偶尔捡起街道上宽阔的叶子，

赞叹它所拥有的革质的灵体。

光线越来越亮，我们越来越暗。

传闻这一天，山中的鹿

将会解开它头上崎岖的角，

兵戈之气也渐渐止息。

那么你呢？抑郁症也会解开吗？

每日的生活都是修炼。你对抗泥沼，

闷闷不乐，像另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下沉，仿佛血液的引力增大了许多。

切记早睡、早起，这是体内的城墙；

不要赖床，因为床铺从来都是凹陷的……

也不要害怕炎热，所有人与你

正共享这场慢性病。汗液如玉，

就让它流吧，那是我们的盔甲。

裂缝中，光的倒影

击出瞬息的含义，

像一把折扇缓缓打开，

讲述生与死，明与暗。

使独坐窗台的人羡慕、贪恋，

将头伸进雨里，

仔细嗅寻天空中一闪的香味。

再没有别的雨比这更大了……

群鸟掩藏，破旧的民居低下头，

墙面尽是莹莹的盔甲在流动。

（选自《我听见了时间：崛起的中国90后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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