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左远红新诗10首




《废物》







那些人的头颅
以坟茔的方式高出荒草
在冻土慢慢软化时
我们想象那些站立的骨骼
将怎样表达恐惧与懊悔
他们的衣服、肌肉和灵魂一起被雨水拿走
那些被捆住的闪电沿着树梢逃跑
被用旧的喇叭 挂在别人的时光中 
别人视它为废物







《小街》








大雪如期而至 ，大雪如期而至
车辆放慢速度，行人的脚步也变得拖沓
顺益街上，停在银行门口的帕萨特闪着尾灯
急不可耐地等待车流中断，给它一个转向机会
城市再次银装素裹，像冬天一样 假装冷酷
其实，真相不是这样，在三月到来的哈尔滨
雪不管多大都有些黏稠 有些凝滞、有些晦涩
跟那些粘粘糊糊、吞吞吐吐的心事相似。比如
此刻走进银行大门的人，他停下来跺掉脚上的雪 
他慢慢摘下墨镜再戴上墨镜 他脱下手套相对拍打
他朝右边看了看，然后对站在不远处的女人招手
女人瘦，高，打扮时尚。她一边环顾左右，一边朝男人走来
我站在窗前看他们，想到弥漫在生活真相后面的事物
比如隐形情人，隐形罪犯，隐形间谍，隐形富翁……
在他们的帽子和衣领中间，我看到无尽的风舞动银蛇
是的，大雪如期而至，大雪如期而至……







【没人能回答】






像一截硅胶被放在暗中 除了面庞和双乳
闪着洁白的光 其余的全被漆黑遮盖
熟睡的人，正被另一个熟睡者模仿或者再造
这样的长夜，很多奢望被解锁 像风在树干上搭把手
我们啊，终究还有多少话题可以重拾，可以让两个名字
在无知无觉中多待一会儿。你看，灰墙的影子 爬上
另一间房门和半扇窗子，红布蒙住的酒缸发出卡其色
硅胶人是不是该起床了？至于如何解读一棵核桃树
她就是全身长满核桃 也说不明白。洁白的光
还会薄纱一样为她缠裹旧伤吗？她不说话，没人能回答







《超现实体验》







那人问我，你的右脚好了吗
我没有回答，我在辨别她的脸 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她说，那你就先跟她们去插秧吧。我没有看到“她们”
我只看到，天黑了，街灯亮起来 做小生意的人们
遍布大街小巷。我走到公用电话亭，迫切地想给他打电话
我们同乘这辆车来到这个叫“一顿”的小城
不知为什么，我们要搬到这里。也不记得他为什么中途下车
为什么带走我的电话。只记得出发时天就黑了
此刻，公用电话亭人很多，我挤上去，却不断拨错号码
我向身边人求助，没人理我。我再拨，电话接通
却不是他。我惊慌是否有一场骗局或灾难来临
我急于见到他，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念他 
我不知道如何脱险，天更黑了。我两手空空
我忘记所有人的电话号码，我只记得这一个
但是，这号码沦陷了，这个人沦陷了，我也将沦陷
我对着满街黑影和黑影背后环环相扣的套路，欲哭无泪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听 》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听 
我虽然戴着耳机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听
我经常这样干。每每坐下来，就会用耳机
挡住声音，然后像一只猫伏在墙根儿
有阳光我就晒晒阳光 有微风我就吹吹微风
有人拎着鱼走过，我就闻闻腥味
就算是春天 我也想靠着几根细草
眯一会儿。如果我幸运的话，抬起头
顺便看看盛开的梨花






《孤独》







山高过他，树高过他
水高过他 雾高过他
他通宵在山里 陪着那条小路
陪着一段低潮的枫林
他仿佛亏欠了那片干净的土地
他要在这里站立一百天，祷祈一百天
然后 像一滴墨浸入宣纸
他不再孤独 不再孤独
他就是，那山那树那水那雾







《另一张脸》







她仰天长啸时 后脑勺的头发里
隐藏着另一张脸。低垂着发白的额头
像一只去年的鸭梨挂在树上
这张脸甚至眉目清晰，它用全部的力量
无声表达拒绝。它和她共用一个身体
她的声音在半空被撕碎时
她也像一缕魂魄，隐退得无影无踪






《积尘》






那一排窗子把光影抹布一样搭在房梁上
巨大的房梁又虚拟出无数手臂把抹布甩出窗外
灰尘穿上脏衣服，在房间里跳舞
你也可以理解为送丧，或是其他什么仪式
房屋正中，铝制的架子上，放着许多饮品抑或是毒药
远处，一扇巨大的门，开在时间之外
它关闭自如，只是你不知道谁在掌管它
日影偏西，房间里仿佛挤满了人，又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仔细听，积尘中鼠辈在暗中交配喘息
它们与人类，仿佛隔着一块自生自灭的炭







《动弹不得》







被自己围困 而且动弹不得
她落脚的地方 埋伏着一件锐器
有很多人死在那里，然后变成锐器的一部分
她想象脱身的样子 比如流星划过夜空
比如，一只产卵的虫子逃过冬天继续潜伏
比如 过火的石头羽毛 仍然被画卷中的春风认领
比如行走的菊花投奔山坡  被弃的荒原投奔野火
究竟在哪种关系中，暴力如此之轻 轻得
让女人被自己围困 而且动弹不得






《坐在黑暗中的影子》






坐在黑暗中的影子一副轻生的样子
午夜在黑色羽毛的夹击中悬起来
有坚硬的利器开始冒芽 疯长 延展 分蘖 
几乎遮盖整个空间，心脏仿佛被刺穿 呼吸急促
影子正在爬行，正在穿过门缝 正在打开煤气
或者 它吹一口气 将格局大变 输赢难分
绝望是在一瞬间膨胀的。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像水下的石头想把自己拉上岸
坐在黑暗中的影子也是如此
我们对许多东西可望而不可及，甚至轻生
所以，黑羽毛抱愧退下。影子在晨光中漫延
新的日子水一样来临。也许，桃花正含在春水的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