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女诗人千夜第一本诗集《多少蝴蝶》。《自序》中说她在写诗的经验中“蝴蝶”是反复出现的意象。她许多诗句的灵感“就像一只扑闪着翅膀的蝴蝶”猝然而至。《自序》的最后写道，自胡适《朋友》中的“两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起，“百年新诗，飞出多少只蝴蝶啊，有一些死后被制成标本……有一些随时代凋谢，落入泥土”。千夜说要忍受“翅膀折断的疼痛……飞舞在时代之空，而不会像毛毛虫那样只会爬行和仰望。”表明了她做一个诗人的心志。

新诗百年，90后最年轻一代的诗人已登上新诗的舞台。而我们对95后千夜更年轻的诗人所知甚少，她的诗集《多少蝴蝶》的出版，为我们提供一个阅读的样本。在西方文化典籍中蝴蝶象征美而飘忽的灵魂。东方的《庄子˙齐物论》中，庄子与胡蝶是互为梦境的一个莫名的化身，“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饿而觉，则蘧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这比西方更具深邃复杂的美学。

诗集第一首《爱情》，短短八行写到蝴蝶。“多少蝴蝶/一生找不到和自己翅膀一样颜色的花朵”，写作为爱情普遍不幸的一种象征，“和自己翅膀一样颜色的花朵”则是隐喻，找不到自己的至爱；“最终/她们选择匍匐在一块石头上面/成为化石”，是她们爱的绝望；由蝴蝶跃为一朵花，“今天/一朵花对一块石头动了心”，此一折以“反讽”的修辞，表达世间个人的爱情常处于一种无奈的命运。短短的八行，千夜用了“象征”“隐喻”“反讽”等修辞手法写来，道尽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言说。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何以对于爱情有如此深刻的体验，这是她的秘密。

千夜的一首《为了一份黑椒牛柳饭》，表现了她勇敢决绝的心性。

为了一份黑椒牛柳饭

为了一份黑椒牛柳饭

我站成门神

20分钟

我扮演了

哨兵

大将军

礼仪小姐

站街的妓女

怀孕了的母亲

独守空房的怨妇

裸露着大腿的白领

坐在摩天大厦顶楼的CEO

一半身子埋进土里的守墓人

城门上的一枚快要掉了漆的像章

你的外卖到了

一只牛临死前哈了最后一口气 说

因丢失了饭卡，叫了外卖。她站在校门口，久候不至，饥饿不时袭来，即发而为诗。全诗用一路走低的形式，又以九个角色自况，写尽她的骄傲、屈辱、痛苦与愤慨，惊世骇俗。最后一节扣题，人称一变为牛说，绝妙！什么才是真正的好诗？陈超曾说： “它让人感到一种放逐，使与人的密切相关的问题加深并保持了活力……”她的这首诗，由我推荐参加了上海张江艺术园2016年下午百合主办的“日常之美”诗歌艺术邀请展，并受到邀请前来的台湾著名诗人郑愁予的赞赏。

哪个少女不怀春？她的《十八岁》是献给自己的成人礼。此诗以时空为序，描述了自己的成长史，从天空走向河流走向大地，且与十八岁前的岁月吻别。一秒钟爱上一个人，付出一生去忘却——她的情人是谁？“将山川的平仄/绣在眉间 ”透露出了少女的秘密，她爱缪斯内心“寂静的欢歌”；爱“月光正好”“夜莺在鸣啭”，爱是那么丰盈；“欲语含羞的红唇/有着倔强的弧度
”又爱得那么执着。忠于情感精神的追求，“她走进一朵迎春花细小的内心/
住下来/ 梳理及腰的长发”，腊月十一十八岁水瓶座女孩——一个待嫁“新娘”被刻画得栩栩如生。全诗富有想象力，含蓄的表达而又充满少女的激情。用了隐喻，譬如“潮水”一石二鸟，既喻时间，又喻少女的青春期生理现象富于性感等。

另一首《沉思者》充满了哲思的隐喻。  

沉思者

……

走吧，走吧

这只是一根不安分的树根

一个声音响起——

我们是同类                 

我们正受着同样的刑罚

诗中“一个/矮于我脚踝的//勃起的根茎，挂着/一只熄灭了的烟头”，仿佛等待点燃它的火，而“我”手上没有火，驻足踌躇时“高跟鞋磨着我的脚趾/痉挛”，因为那个“勃起的根茎”只是“一根不安分的树根”，一个另类；却与我承受同样的痛苦，“我们正受着同样的刑罚”。所以，才“有人刚刚吸食完吗啡”，给自己镇痛且“想抚摸它”。“我们是同类”，抑或就是“我”自己。此诗形象地写出诗人在成长的叛逆期作为“沉思者”，内心精神痛苦挣扎的写照。

大一时，千夜在学校创办了“鹤鸣诗社”。社里诗歌的翘楚当数她了。问起何以起笔名为千夜，她笑着说：“我就是萨桑国的山鲁佐德。”为拯救无辜的女子，用讲述故事方法吸引国王，每夜讲到最精彩处，天刚好亮了，使国王爱不忍杀，允她下一夜继续讲。她的故事一直讲了一千零一夜。这是自找的历险，当然千夜用诗歌来代替了故事。在这本《多少蝴蝶》里，《一只死在美术馆里的鸡》《一只羊的婚礼》《山灵》《金耳环》《部落》《中元节，一个路经》《春夜》《黑森林》等，意象灵异却不乏温情。她是山鲁佐德，也是要忍受破茧的痛苦，并忍受“翅膀折断的疼痛……”飞出的一只只蝴蝶——

用一千个夜飞过时光的沧海……

李天靖2018.3于华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