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为展示更多优秀诗人的优秀作品,增强各大诗刊在网络上的影响力,中国诗歌网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林》、《绿风》、《草堂》等主要诗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头条诗人”栏目,每月分别推荐一位“头条诗人”,以飨读者。
本期推出《诗歌月刊》2018年3月头条诗人——龚学敏。
>>>查看更多3月头条诗人:
《诗刊》:江非 | 《诗选刊》:周庆荣 | 《绿风》:冯杰 | 《扬子江》:笨水 | 《诗潮》:张执浩 | 《诗林》:曹僧 | 《散文诗》:蒲素平
龚学敏,1965年生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县。1987年开始发表诗作。1995年春天,沿中央红军长征路线从江西瑞金到陕西延安进行实地考察,并创作长诗《长征》。已出版诗集《九寨蓝》《紫禁城》等。四川省作协副主席。
阅读、行走和思考使诗人的写作不拘囿于狭小的“邮票”之域。
龚学敏的诗,带有鲜明的地理诗特征,生活气息浓郁,铺展开一幅幅诗人的行旅画卷:辽远的国土疆域,自然风物、民俗人情、历史迷思……都在诗人自信从容的笔尖逐一醒来。
龚学敏是一位辨识度较高的诗人,他一直擅长游刃于宏大题材,其近期诗作则更侧重细节表现,切口渐小,长于点上着力,进而深挖延展,借助细部刻画与高超技巧,不断在现实主义与超现实主义之间做出频率切换。龚学敏的“行走中国”系列,延续了汉语诗歌的风神和传统,执意于现代语境下日常语言的翻新求变、破而后立。诗思蓄势而发,倾泻而下,既有跳跃性的节奏切分,又能纵控自如,通过高密度的意象叠加以及比拟、通感等手法的杂糅运用,推动诗歌将熟悉的日常迁入画面感强烈的陌生梦境,给受众以视觉和心灵的冲击。
在人间(组诗)
龚学敏
韩家银子、杨家顶子、陈家谷子、张家锭子、许家女子。
——上里民谚
让词典中的茶和马一样隐秘。平水桥的
月光被标语的土地摊开。
雅鱼在铺板上,用油漆,
繁殖手绘的地图。
买来的开阔被枫杨拴在韩宅的眼神中,
买来的解说词,像是定制的银子,
背一遍,薄一点,
让汽车睡在经济稻草的下面。
官印风干成大门腊肉一样挂着的匾。
烧红的字锻打的顶子,
戴在驿站姓杨的平安处。县志中的茶叶,
刀枪不入。
陈家田中谷子的鸟鸣,叫做陈年,
酿酒,酿斯文,酿张家的皮驼子。
许家的水被马噙成茶,上至天蓝处,
为云。下到雅安,淋透一城的妩媚。
写生的客栈走到最后。二仙桥,
把马甲披在神仙身上,
此生和彼岸,只是一枚茶纽扣的,
两种系法。
备注:拳头,四川方言俗称锭子、皮驼子。
攥成拳头的蓝,把神仙说话的口气,
捶成天空。
人世骑马而过,
恣意的马鞭草一误再误,把来路,
和归途,一概抽打成路标中,
油漆冬天的鸥,死给
在风中怀孕的孤岛。
神仙在玉米地中发育。
阳光里滚落的黄色南瓜,绊倒在
女人的边疆。一碗粗糙的蓝,
用喝酒的方法,生儿育女。
单车死去三回,我才把一株女人
种活。
不停梳头的铁皮船,
用救生衣的头皮屑一遍遍说谎,直到,
夜幕三合。遗一合,
像是天空下腹的细软,说实话,
而后,后世无人敢以霾为名。
创可贴的雨打在夏天的皮肤
捻成羊毛的线在白昼的叫声上,被夜
泡胀开来。
盘踞的长发在割开的时间上筑巢,
打更的鸟用铁轨剃头,算计
夜的大小,和土豆的死活。
隧洞的安眠药停靠在蜘蛛
用矿泉水凝成的眼睑上。
绿色的电潜伏在一捆捆的夜幕中,
直到把江河跑小,用灯光喘气的
钢铁,在山上的桉树中蜕皮。
辣椒停靠在坨坨肉开门的每一个站口,
用仅存的河水在木碗的酒中睡眠。
傍着火苗生长的创可贴,
收割苦荞的村庄,和途经露水时
打湿的方言。
绝色的籽,被隧洞的刀切开,
站台的无名指上,
大凉山的发辫,被茶走过的雨水
击中,长出羊子们满坡的回音。
风撕破的传说长成棉花,把梦
垫得春天状。岷江的被子一盖,
川腔捂死在银子的倒春寒中。
字夭折在盖碗茶的路上。
风声在时间的码头煎熬,一紧,
真还炼出了银子。
挖掘机在冬天最瘦的说话处,
给日子开药方。
姓氏一摞摞的空碗,
被明末的枪一挑,便烂了四川二字。
蜀犬一吠,天下川人皆麻城。
风被铁皮船的辣味驯养成伤疤,
挂在书中,繁殖简化的字体。
银子在岷江骨折的号子里,
贩卖人口。
画眉教张献忠的名字唱川剧,
水在粘连撕裂的姓名,
我把手机喂给了木偶的骡子。
蒙古人长调的树站在草原上哭泣,
鹰一脱帽,
整个地平线被白马转世的倏忽,
画成一条鞭绵长的孤寂。
街道的芨芨草用方言描述安达
的鱼。
酒被马头琴拉长,女人,
把夕阳揉成酥油。川茶,
被风钉在夜晚的沥青路上,
越哭越淡泊。
木讷的沙,挤在一起取暖,
黄河一错再错,
把面纱搁在一匹马掠过的红柳上
慢慢黎明。
众神宫帐的雨季的经匣,保持宽容。
飞机虚弱,天然气的草籽一律向上,
大地空旷如同刚颂完经的草地。
铁链拴住的鱼腥味,被鸥啄破。
木船的刀,嵌在水面年迈的
相片中。游人不停地遗失
用旅程中的汽车喘息的饼干,
直到遇见鲶。
渔夫的身世剔开伏在海上的月光,揉进
飞奔的擦尔瓦,众鸟歌唱,
水成为走在最后的守夜人。
苦荞沿着山势播撒鱼肚白的栅栏,
和黄伞下面成群的高腔。
肥硕的鱼腥味与柳树,密封
尚未谋面的洋芋。
月亮走过一茬,怀孕的歌谣,
便生产一坡。
洋芋中长大的光,酿成虾,
伐树,把柳插在一座城,明朝的
辞典中,晒到花开异处。
群居的水,把画册的草,
养在鱼道不破的话语中。
在邛海,水面晒黑的铁,语速短暂,
女人捞出声音,
打包,装箱,挤在时间干燥的,
月琴中。
梦魇的翅膀从灯光中播报飞蛾的
新闻。瘦弱的声音死去,
一块叫作博浪沙的锤音制成
的路标,撞成残废,
被来往的喇叭的绷带裹成绿化树。
我是趴在电梯口偷听河南梆子
用唱腔落雨的创可贴。
超市土特产方言的绳子上系着
汽车牌照的字母。
面条在说话的铁锅中不停导航,
隔桌的女人捡出碗中的错别字。
最矮的蚊子给汽车的影子编号,
抽签,决定睡眠的厚薄。
汽车苟合的零件把梦魇撕成纸,
贴在黄河的美容术上。
房间的树,一夜荣枯,
把张良的年龄老成散装的啤酒。
塔影的面汤一直添到九寨沟,一碗,
一碗,养活洋芋们的戏文。
辣味切细的河,在远处爬山,
译过的风一吹,万壑似鱼,
世俗在塔顶上抽刀。
海碗中的秦腔,
被滚油逼到高处,掠过玄奘的法号。
啤酒打白马夜行,来世几两面?
经文雕出铜像,用藏语,
翻译剩下的水深。
身着便衣的飞机在渭水边乘凉,
龙王被海碗的鱼饵,
渴死在黄土的切面刀上。
风锁住盐,在琵琶上练习潜逃,
名何需见经传,只是味道。
整个西域旱在弦上,大雁吃面,
读经,把唳声一群群铺开成水,
女人用衣衫远去。
一片吃面的叶子,被雁塔丰腴
起来,直到面一样地慢慢老去。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摊开的手,
没有一滴雨,翠鸟般忌讳的残喘。
角落的尸布,用玻璃发芽。
一匹匹腐朽的电波,
在昆明的山冈上放风。
种植的诗句,潜入年龄。
淹没头发,直到蘸过枪声,便黑白分明。
春天一边绽开,
一边死去。
树从诗句中伸出枝。
影子们寝食不安。脱口而出的,跌进
雨滴的念头。先生的雨,用昆明的名字,
给我遮面,饮酒,羞愧难当。
写满花朵的街的背景,手中提着死水,
在喧嚷的蘑菇后面,视而不见。
无数头站立的水,在昆明的大街奔跑。
无数头水,正在死去。
无数头月亮的水,泣不成声,
哭成这首死水。
死水在死水里活着。
在西仓坡,鹰饮过的酒,不敢斑斓,
像窗前的纸,
是死水的尸体。
仰天一望,那么多活着的死水迎面而来。
出租车的秦腔车祸在唐诗的
十字路口。
勒死槐树的柳家河,用村名,
铺成肥腴的斑马线。
唐朝在高速公路的笔画中
成为一条河的服务区。
教科书支撑着洋芋,
与磷肥的年龄,一同起床。
发凉的月亮咳出茅草的血迹,
试纸在化验饿瘦的诗
能否怀孕。
用蜀葵纳凉的杜甫,在风中
取盐。蚂蚁把字铺成
床单,
钉死在鹦鹉跌落的舌影上。
影子越来越瘦。丰满的墙上
寄居着驶进唐朝的卡车。
瘦地翻宜粟,
阳坡可种瓜。
在万春。夕阳被手植的秘籍一点点熬化,
酒幌的笔一点睛,
一江煮出来的颜色,沿着炊烟的柳枝,
写满一万个春天的镇子。
卤,插在鱼凫河的发髻开花。
合唱的小茴香在厅院种植灯笼。
桂圆坐成八角状藤椅。
甘草滤过的清音,用鱼泡茶。
豆蔻,一尾草的相思,
把暮色浓成汁,滴在,草船饮酒时,
丁香划走的空虚处。
在万春。一万句柳梢的烟春色,
用水做瓦罐,密封草莽的陈皮。
敦厚的水向汽车途经的长衫鸣笛,
向马车上坝坝茶伸出的叶子烟致敬。
袍哥在卤字的斗笠下,聚节气。
白发的酒,在一江的宽阔上来去自如。
在万春,平原沉寂。卤菜的拐杖,
足以独行江湖
在都江堰去向峨的路上,水做的
教科书,依着月光的顺序,
晾晒神仙。
花是妖说的话,在世间停留一页书
的距离。
汽车目不识丁,路边的树
钉在头发变白的路上
公路的蛇用传说捣烂天气的绿色,
涂在路标的指甲上。
被风射中的清明,
把玻璃的反光捆在杩槎上喘息。
虚构的鸟鸣在茶道上种盐,
安抚肠胃,和诵经的白马。
山上滑落的脚印堆成乡场的门板,
用陈年的标语取暖。
在都江堰去向峨的路上,
教科书的马在泛黄的声音中饮水,
一遍遍地咀嚼
灌县的帽子,直到神仙的草料
老迈成水做的门票。
蓝蜻蜓,系在水最柔的腰带上。
月光滴出的独木舟,躲进鸥
翅膀的书中。海菜花用冬天伸出手
遇见神仙。
所有盐的源头都指向一尾名叫
泸沽的裂腹鱼。
制作笛子的一抹月色,在篝火中
绣花、织腰带,把手心攥成一枚,
黄昏走动的女字。
在泸沽湖。洋芋和山羊是饱满的阳光,
阻挠低处的草,和花朵绽开的收割机。
一群飞翔的字被山歌的酒赶下山去。
一枚落单,被风吹散,
笔画漂在湖上,用比凄凉
还凉的白裙,寻找自己的倒影。
在泸沽湖,鱼不敢说出独木舟的性别,
满湖的蓝无处栖身,拴在
一张比水还薄的
纸面上。
眺望唐朝河运最繁忙的李白码头。
四川,用拧成绳的水,
拴着诗词们日落而息的船只。
肤浅的夜裹着啤酒,蛰伏在钢铁
制造的风中。
现时的诗人们,晾在月光的木匠
从乡村爬来的栏杆上,
打捞洗衣机里空洞的县志。
女声的楼给城市分摊涂料。涪江上
色彩的庄稼,季节紊乱,
水稻走上楼来和我说盐,
说啤酒边上的空船,驶向唐的时间。
汽车吐出的声音长到楼的隐秘处,
桥卡在一首诗喝茶的路上。
睡眠的超市,站在树荫旁,
不停替换旧体诗词现在的心跳。
白鹭终日吸烟。水面越来越重,
直到淹没整个唐诗。
李白用剑削掉字典中用意单薄的李,
留下白鹭的白,在涪江流浪而已。
一个翻新的词,把月光系在汽车
水做的轰鸣中。
满月的字,从书写黄荆的正午熟透,
用睡眠的羽毛饮酒,
伏在地名们两茫茫的铁轨上。
与玻璃说话的茶,把时间晾在
草书的钟声里。
纸扇,一律姓东坡,
把风吹出来的女人印在透明的书中,
让熬过的夜景仰。
蓝色相机的荔枝,用掠过的胭脂红泡制,
给诗词们救命的
手术刀。
被竹林长乱的我,用说出的话食肉,
在火锅中搭建遗失的笔画。
被晒宽的街上,
三棵贩卖布匹的银杏,把打成捆
的阳光,装进摆渡车的啤酒。
一枚洗过的字,坐在书的封底,
看着他的情人,
正在用月光,制作千里远的
东坡酱。
穿旗袍的芙蓉开在地铁口,下雨,
满清的伞,和词,
想把灯割破的夜,缝在一起。
饮过酒的吉他,把声音切细,
拧干,晾在喝醉的车灯上。
把民谣唱成一盏灯的歌手,
吹熄了在爱中失散的雨滴。
贩卖邮箱的风,被歌词中的
夜色,绊倒在摆满路的
杂货摊上。
民谣的手接住那些濒死的雨滴,
在尘世中,
给她们找一条活路。
翠柏椅子上乳房白色的空气,
空着。
县志中锈成铁钉的字,用乌鸦,
奔跑在天空,海一样的尸布上。
豆腐们默哀。溺死的词语开始怀胎,
编造汉驶向三国的独木桥。
雨滴坠落在空气的高速路口,
大提琴印制豆腐的门票。
女护士柏树的剑伤,一边死去,
一边给伤口修路,直到诸葛再世。
长成翠云的葱,把群山的无知,
起伏到休止符断气的树上。
豆腐的纸铺进,
节气的墨写完的夜晚。
在剑门关,豆腐们制衣衫。
断臂的敲门声,
从厨房的暗锁变幻出面庞,
直到又一些水干涸在县志的
救护车中。
如入无人之境——龚学敏诗歌谈片
文/ 杨献平
世上的一切,都是在未完成的状态当中,逐渐消解和增长。摆在每个诗人面前的真正的严峻现实是:如何在庞大无序但又万象陈列的诗歌丛林中,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向上的路径,以及如何在坚守与冒险的双翼之间,积攒最优良的“材料”与“黏结剂”,于绝顶或峰峦……至少无人处,建立自己的诗歌之塔。
诗歌绝对不是直接来源于现实物象乃至普通的情感和意绪的产物,至少不是用客观存在的“砖头”和“泥土”等“现场”和“现象”当中的“人事物”,随便搭建起来的。恰恰相反,而是在具体事物之上,用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方式,精妙地构筑起来的。由此来谈论龚学敏的诗歌及其写作的姿态,特别是目前所到达的“点位”,我觉得才有一个可靠的背景。我相信这也是客观公允的。熟悉龚学敏的人都知道,他在九寨沟的漫长年代属于青春和成熟时期,前者主要以《九寨蓝》为代表,后者则以《长征》为阶梯。
毋庸讳言,带有明显地理气质的诗歌写作,是诗歌的一种久远的传统。而龚学敏以九寨沟为自然背景的诗歌写作,最初的姿态有些懵懂和自由,也不乏拘谨和慌乱。这种独特的地理“专属”“享有”,使得他这一时间段的诗歌写作,还有些莽撞与羞涩。这和前面所说的“拘谨”和“慌乱”意思雷同。我觉得,这里面的原因是:诗人在整个新诗,即这一座庞杂而又高渺的“精神之塔”面前,不自觉地感到了茫然,还有无所适从。这种情况,几乎每个写作者从业之初,都会如此。但龚学敏的这种“自觉的慌乱”则显得纯粹。
而正是这种带有敬畏感的“拘谨”,反而成就了龚学敏诗歌的纯粹性与原生性。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几乎从一开始,龚学敏的诗歌写作就是排他性的,他和谁都不同。即,在本该效仿的年代,他选择了扬弃,在众口一词的合唱局面当中,龚学敏决然地选择了单声部的歌吟。如他《九寨蓝》一诗。
刘勰《文心雕龙》说:“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这首诗,与其说深谙自然之道,自然与他的呼应,倒不如说,是他的出生地九寨沟,对龚学敏肉身成长的“灌注”与心灵上的塑造。他诗歌中的“蓝”,可以看作是“天人感应”的结果。即便现在,当代写九寨沟的诗歌作品当中,还真的无法找出一首堪与之媲美的。可以说,龚学敏的《九寨蓝》与杨炼同写九寨沟景点——诺日朗瀑布的诗作《诺日朗》,都是具有不可复制和再生的经典性。
诗歌的本质是将人的庸常生活典型化、艺术化。我一直觉得,文学艺术的本质一方面在于超度和神化万千凡尘,另一方面,则是将被神化、固化和偶像化的事物进行再一次地审视和拆解,让它们回到更多的可能当中去。龚学敏深谙其道。他后来的写作,具体说,从《长征》之后,龚学敏的诗歌写作才有了真正的“建构”黄钟大吕的勇气与资质。《长征》是一个人所共知的大众化题材,但人所共知恰恰又是最容易被忽略和轻慢的。去掉这部长诗的政治色彩,我个人感受到的,是一个诗人已然扩张的雄心,以及龚学敏面对大题材的必要的才学准备与“思想上的自我砥砺”。及至他的《紫禁城》问世,龚学敏由此实现了从“散兵游勇”到诗歌的先锋精锐部队的高难度转换。
几乎从《紫禁城》开始,龚学敏的长诗写作愈发体现出如入无人之境的自在(甚至有些飞扬跋扈的霸道气势)。他近年创作并且已经面世的《三星堆》《金沙》两部长诗,以其自由的方向感、深入历史“能解”与“无解”之往事的精到与幽微,以及愈发具备“气度”的词语推演,使得他的诗歌写作向着更开阔和更高的精神向度挺进。
龚学敏身上,携带了汉藏之地的诸多自然因子,两种文化乃至崎岖山地、奇异草木天性般的影响,使得他的骨子里乃至灵魂里,既有灵性的自然的顺应能力,也暗含了自我别致迥然于他人的倔强与独立。他近些年于大地漫游而书写的诸多诗篇,仍可以看作是早期以《九寨蓝》为代表的山水地理诗歌的延续与加强(如《在米易撒莲的山岗上》)。但根本在于,类似的闲散书写,大致是龚学敏在长诗之余的“抻腰运动”与“信手拈来”。这一次,由《诗歌月刊》集中刊发的这一组《在人间》也大抵如此。他写张献忠沉银处,如此宏大的历史,诗人如何从其中发现事件的端倪,尤其是对川地的影响,自然是非常考验功力、识见、判断能力的。好在,龚学敏以自己的学识,特别是以一个四川诗人的身份,对那段“非常历史”进行了形而上的思考与表达。《在鄂尔多斯草原谒成吉思汗陵》则避重就轻,侧面书写,不写一代天骄之征服世界的铁血与雄略,只写诗人至此的内心感觉与现场观察,前后钩沉,左右拾遗,意象的起落与思绪的衔接,自然而沉重,使得这首诗传达的味道,恍然有李白“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气质。
大地的每一处,人迹爆满,往事累累。无论是自然本身的状态,还是人文遗迹,都很容易令诗人心弦鸣响,不能自已。而山水地理诗歌的写作,极容易坠入伤春悲秋、借此映照的窠臼。诗歌乃至艺术的本质是发展的、创新的。山水地理诗歌更是如此,龚学敏这一组诗歌所体现的独特与新鲜在于,无论是他乡异地,还是近身景致,不管是独在旅途,还是众人同行,龚学敏都能够于众声喧哗之地读出自我的“经书”,也总是以恰切的角度,打开自己探寻与发现的视野,并借其中最幽秘的那一部分,传达出自我的经验。尤其是他想象力的敏锐与葳蕤,空阔与辽远,使得他的这一类的诗歌显示出具体而又幽微,具象而又阔大的韵味与气象。如《在河南原阳高速公路服务区》《在西安雁塔南路吃油泼辣子面》等等,皆是如此。
法国文艺批评家丹纳说,考察一个作家的作品,必须要注意他所处的时代及其文化传统背景。可以说,龚学敏的山水地理或者说自然诗歌的写作,其根基或者说起主导作用的,还是他和他的出生地九寨沟。再者,我们也可以看到,龚学敏的这一类的诗歌写作,在草木扶疏之间,于烟尘往事和遗迹当中,他始终以一个“当代人”的身份伫立其中,并以当代的眼光去感觉与触碰,继而进行有效的想象与确立,使得他的这一类诗歌写作,从来不是空泛的,时时处处都紧扣具体场景和物象的脉搏,且能够自觉而轻松地生发出别致的意象,以刚韧而又极富感染力的诗句,进行自我的形而上创造与呈示。在这里,尤其要注意的是龚学敏惯常而独操的诗句,绵密、多维、自由,极具扩张力和辐射性。读他的诗歌,考验的不只是语言的识别能力,更重要的是思维、意趣、思想与想象力超群与否。如《在昆明闻一多殉难处读〈死水〉》中“种植的诗句,潜入年龄。/淹没头发,直到蘸过枪声,便黑白分明。/春天一边绽开,/一边死去。”再如《在都江堰去向峨的路上》:“在都江堰去向峨的路上,水做的/教科书,依着月光的顺序,/晾晒神仙。”
陌生感是创新的必要因素,尤其在诗歌创作中,陈词滥调是对诗歌乃至艺术的不尊重甚至亵渎。每一个诗人,必须保持与时俱进的思维和状态,必须时刻对自己的写作有一种自省,和推倒重来的勇气。任何孤芳自赏都是故步自封,任何骄矜都是自我灭绝。好在,我们这时代,很多诗人是清醒的,龚学敏即是其中之一。上述的这类诗作,对于龚学敏整个诗歌写作,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一个诗人,黄钟大吕当然体现高度,短章小制也最能显示才情。关注他,甚至将来研究他的诗歌写作,不仅是在于他那些如入无人之境,宛如稀世之音的长篇之作,还有这些铿锵婉约的即兴之作。
{Content}
除每日好诗、每日精选、诗歌周刊等栏目推送作品根据特别约定外,本站会员主动发布和展示的“原创作品/文章”著作权归著作权人所有
如未经著作权人授权用于他处和/或作为他用,著作权人及本站将保留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诗意春秋(北京)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京ICP备1902930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2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4246号
Copyright © 2006-2015 全景统计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