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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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推出《诗选刊》2018年3月头条诗人——周庆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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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庆荣,笔名老风。先后毕业于苏州大学外文系和北京大学国政系。1984年开始诗歌写作,出版散文诗集《爱是一棵月亮树》(1990)《飞不走的蝴蝶》(1992)《爱是一棵月亮树》(合集,2000)《风景般的岁月》(2004)《周庆荣散文诗选》(2006)《我们》(中英文典藏版,2010)《有理想的人》(2011)《预言》(2014)《有远方的人》(2014)。另有译著《西方当代美术》《帕金森第三定律》《敖德萨秘密文件》等多部。“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主要发起人,《星星·散文诗》名誉主编、《诗潮》编委、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获2014年度《诗潮》诗歌金奖、2015年《芳草》第四届汉语诗歌双年奖、2016年《星星》第二届散文诗大奖、第二届“刘章诗歌奖”、第七届“冰心散文奖”等。
《诗选刊》2018年3月上半月刊封面
周庆荣自选诗
周庆荣
会有这么一天的。
一块一块的砖头,在建筑的下面,它们来决定一切。
苔迹,不只是岁月的陈旧。
蚂蚁,或别的虫豸,访问着这些沉默的砖,它们或许爬出一个高度,它们没有意识到墙也是高度。
有一天,这些砖头会决定建筑的形状。
富丽堂皇的宫殿或不起眼的茅舍,这些砖头说了算。
上层建筑是怎样的重量?
沉默的砖头,寂寞地负重。它们是一根又一根坚硬的骨头。
它们就是不说话,更不说过头的话。
它们踏踏实实地过着日子,一块砖挨着另一块砖,它们不抒情,它们讲逻辑。
风撞着墙,砖无言。风声吹久了,便像是历史的声音。
五千年,两千年的传说,三千年的纪实。
一万茬庄稼,养活过多少人和牲畜?
鸡啼鸣在一千八百零二万五千个黎明,犬对什么人狂吠过两万个季节?
一千年的战争为了分开,一千年的战争再为了统一。一千年里似分又似合,两千年勉强的庙宇下,不同的旗帜挥舞,各自念经。就算一千年严丝合缝,也被黑夜占用五百。那五百年的光明的白昼,未被记载的阴雨天伤害了多少人的心?
五百年完整的黑夜,封存多少谜一样的档案?多少英雄埋在地下,岁月为他们竖碑多少竖在何处?阳光透过云层,有多少碑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之外?
我还想统计的是,五千年里,多少岁月留给梦想?多少时光属于公平正义与幸福?
能确定的数字:忍耐有五千年,生活有五千年,伟大和卑鄙有五千年,希望也有五千年。
爱,五千年,恨,五千年。对土地的情不自禁有五千年,暴力和苦难以及小人得志,我不再计算。人心,超越五千年。
历史的幻觉,荣光与沧桑。如棉的云擦拭着它的鳞片。一茬又一茬的人间烟火里,一副铠甲仿佛独坐,往昔寻常的沙场真地已经远去?神问。
—— 题记
1
我听到闪电的声音,所有的光刹那间撇下日常的牵挂。信仰,似乎从此告别荒芜,告别浅表的主义。雷从天空发力,同时让我们集体皈依的是我们熟悉的影像,它穿越时空,解决着眼前的杂乱和曾经的叹息。
整体的意念,清晰在高空的属于我们的领地。
请众人一起喊出它的名字:龙。
2
这时候的龙,几千年后,可以享有老龙的封号,它的龙须悬挂历史的苍茫,它的眼睛一般不浊,只是不愿轻易地炯炯有神。
我们所熟悉的马灯,足以清晰起漫漫来时路和现在的一切。
新出现的几座大山,沉重地站在田野之上。庄稼在匍匐。
“当精神上升,神会伟岸,鬼会自惭形秽?”
3
老龙这一次要做的,是专政掉体内的病灶,剔除体表的蛀虫、虱子和死皮。
经过这次革命,它要年轻。
编年史总是缅怀大的往事,而细节总在打盹。那些被忽略的碎屑正在变成一种力量。
龙子龙孙把白云抛来抛去,幸福者正在把绣球的游戏玩到天上。其时,人间的采棉人赶在入冬前积攒温暖。另有一群人总能晒着没有被阻挡的阳光。
老龙俯瞰人间,至天下的距离尚远。风景模糊,一切都貌似太平。
老龙的眼里布满血丝,它摇动长尾。一些内容需在火里化为灰烬,而一些臃肿需要风的长鞭抽打。
4
“其实,好多次,我就真的如同死去。”
“或者,我想用死亡的方式爱我的名字。你们知道的,知道我的名字所代表的一切。”
“你们是谁?在海水深处。在热的和冷的土地上。在粮食和沙漠的面前。你们一直在那里,脚印太长,深深浅浅。”
“但是,他们追逐麋鹿,织就巨大的网网住鹰,把鳞从红鲤鱼的身上刮除,吃它的肉。狮子的头颅向猎户低下,身子蜷缩,谦恭如蛇,游在杂草间。”
“你们饥饿,你们斯文扫地,他们从旁观者变成主人。”
“我的眼里喷火,忧郁成疾。龙不是救世主,我是挂在天幕的一串碎云。”
5
尽可能高的天上,时间是真实的。
老龙喃喃自语,但它不说梦话。
老龙继续向下看,它从不顾影自怜。一瞥,千年。再一瞥,万里。
山不高,谷不低。树和小草只是共同的绿色。世间万物都一样呢,但它们内部的情形如何?
北风劲吹后的一个下午,老龙对围坐四周的子孙说:
一把麦种洒在土地,不争麦子王,只做麦穗。田野幸福,人幸福。
乱,出在这里,总有一些麦穗自命不凡。它们脱离了群众,浑身长刺。田野就是这样难以简单。
反反复复呢。
厚厚的土埋了一茬斗争,又是一层土埋了斗争的人。
强行闯入者留下,变成自己人,安居乐业的人开始了不能回归的流浪。故事似乎远未结束,老龙眼神忧郁,它的子孙有的在等待下文,有的不耐烦地甩动尾巴。
6
寻常事物必须可以长在宫殿里,比如向日葵。
囤积资源里的金子,以专供的方式废除自由的竞争?
可是,那些善良的人不是蝼蚁呀,他们应该是英雄。
那么,来吧,所有的存在。
都站在我的眼前,学会说服空气做健康的空气。江山不感冒,疫病不流行。
7
海水必须不能抬高欲望,不能欺负贝壳。海星星是小生物的信仰,要允许它们自由,鲨鱼不能掠夺它们的营养。
而我忧郁的理由,老龙喷出一口唾沫,世界倾盆大雨。
雨后,它说,想到这些,我无法放心。
8
老龙加重了语气。
金钟罩说明不了什么。上天之水属于每一个沟渠,沟渠边上是油菜花和庄稼。抛石机对付不了海盗,铠甲不能向自己人示威,饱读经书不是为了更好地替自己开脱。
大好河山呢,河里的水要干净,山是高高的责任。
要做一个有智慧有骨头的汉子。
9
我在说你们呢,老龙对龙子龙孙说。
我目光不老,还能望清很远的前方。
虎狼和狮豹都在锻炼身体,它们从敌人的历史里挖坑取土,装进对手的包袱,是轻装疾进,还是步履蹒跚地坐失良机?
我在问你们,规则的平等和规则的突破,你们准备好了?
10
肉身的欲念如同每年的桃花,放弃桃子赶在麦穗之前的成熟。
腾空,驾云,向前一万里!
我的名字就是你看到的这棵松,这个陡峭的悬崖,像我的整个祖国。
山里的飞鸟追逐流云而去,我只能在这里长久站立。我以无法行走的方式坚持着我的爱,感谢脚下的万丈深渊,它提醒我昂首,看着远方的希望。
我就是这样深情地望,每一个黑夜也真的都会过去,我总能等来太阳升起。就像此刻,它再高一些,就会挂在我的枝头,如黎明后的灯盏。
我的爱不会颠沛流离,原地厮守是我一生的宿命。山谷是丰富的环境,意味深长的孤独在审视你的耐心。我提着太阳站在这里,每一个新来的人,你忘却远处的喧闹和尘埃,想怎么自由就怎么自由。
我在,陌生的人,可以不迷路。
长矛刺向空中,谁能记住刹那间空气的伤痕?
无数种愿望,有时虚晃一下。
田野在冬季空旷,收割已经完成。麦苗在雪后继续地绿,麦芒的理想一定出现在下一个季节。
风车已杳然。
许多庞然大物唤起你斗争的欲望,有时,连我也攥紧拳头。坐着,坐成了内心激荡。
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怎样出击。
是敌人自己,在路旁委顿,倒下,一个接着一个。
只不过是,有些现象让我们印象深刻,几天前我割下一垅韭菜,几天后,它们长得更加茁壮。韭菜,也疯狂。
堂吉诃德最后只有走向爱情,放下长矛和盾,瘦马独自用长尾甩动着古道西风。他手里的玫瑰花还未献出,就已成为一批人的情敌。
是的,时间又出现了,时间现在成了主宰。
—— 波德莱尔《双重屋》
1
比如我无端地喜悦,想从头到尾。这是何等的美妙啊,我没有任何前提地坐在水池边的石凳上。
石头的冷,我想到北方望不到尽头的大山,时光的苍茫就在那山峰之上。
2
坐着,等待一件事,就让它叫做幸福;坐着,等待另一件事,就让它叫做苦难。
是那道光啊,一闪间,我竟未能看清万物。
时间是这样出场的,它不能让幸福成为永恒,亦如它面对苦难时的无助。
3
谁让青藤开花?谁让人们面对灯火却从此有了对光明的惆怅?
长发高高地盘起来,走进一次邂逅;
在一个陌生的驿站,似乎从容地看落日跌进长河。
第一次的失之交臂,时间,直到时间真正地成为问题。
4
天老就天老,地荒就地荒。
给时间找到一个开始,像日出照耀露珠的苏醒;然后,再给时间写上结尾,俨然行人在一处投宿。
假如时间真的可能这样被安排,就再把卑鄙安排在时间之外,时光的念珠被高尚触摸着,一串金色的葡萄在我的园中熠熠发光。
5
为什么这条路只能一直向前?事情在不断地发生,神不知,鬼也不觉。
好兄弟来了没有?
时间就是一条鞭子,能跑善走的人们在燃烧的晚霞前泪流满面。
太阳,走得比他们更远。
时间,你为什么总是给黑夜的来临创造一个又一个理由?
6
我看见了一种狭窄。
它不容人分辨,它把时间揣在自己的怀里。
时间,在他们的宫殿里翩翩起舞,美人在反弹琵琶,红烛即使流泪也暂时燃烧出一种温暖。
时间不多了,你们就窒息吧。
谁能是最后的胜利者?
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时间突然开口说话。
7
可我真的看不见时间啊,它一直纠缠着我,不离不弃呢。
耳鬓厮磨,好一阵缱绻啊。
我只好联想到最感人的爱情,我看不见你的身影,听不到你的呼吸,可我感觉到了,感觉到了你在好好地爱我。
如果你真的不在了,我要走上数亿年的路程,往回走,走到天地混沌,走到我最初的动物形状,就为了找你;可能,我再向未来走去,走上一万年吧,直走到我们这群人都像鸟一样地飞翔在天空,就为了找你。
你没有形状,你爱我,只是为了同样地去和所有人在一起。
8
是谁自作聪明,定义了时间的不可转身?
不可转身,我怎么能欣赏它的回眸一笑?
向前,向前,如一场宿命!
时间是高地的风,吹着吹着就把我们众人吹得慈祥了。
太空旷了,再多的事都允许发生;
太久远了,再大的幸福也会淡下来;
太神秘了,所有的苦难都会痊愈。
9
天亮了。
云里雾里的问题就不去想了。
下面的时间,太阳将要升起。
我沐浴更衣,神情庄重:是时候了,光明将在时间之上……
蚁王是竞争产生的,百万蚂蚁也流不出一滴热血。所以,蚂蚁的斗争在于善于观察天气,一场被忽视的暴雨意味着生灵涂炭。
草青的时候,它四处行走,吃饭睡觉并且悄悄恋爱,最好的少女小蚁属于大王,它会认命,以劳动代替抱怨。它容忍大王的特权,因为大王不多,没有庞杂的团队,一茬又一茬的蚁事安排主要看谁能够殷实它们的仓廪。它们目光短,因为它们的生命不长。
它们像一把草籽,撒在哪里就只能在哪里顽强生长。名山大川和紫禁城这样的地方,对它们仅仅意味爬行的障碍。
它们聚拢了干粮,集体享有,它们没有贪腐的条件,蚁王先行享用被视为理所当然。
属于它们的空间其实很大,辽阔的恐惧下,它们拥挤着蚁居,没有多余的面积来存放身外之物。连一只烂苹果也会呼朋唤友一起享用,这卑微的蚂蚁式的生活,阳光里有平凡的空气,只要人或者其他庞然大物不随意践踏,它们就不担心死于非命。日子在忙碌中过去,有关丰碑,也许一两只蚂蚁会爬上去,而风一吹,它们就飘回地面。
我至今没有听到蚂蚁批评过它们的祖国,甚至怀疑它们是否会叹息。今天下午阳光大好,我看见一队蚂蚁在一条泥路旁行进。
这通常让人窒息的黑,这通常让人想到死亡的黑,这通常让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发出叹息的黑,还有,那些激发我们斗志并且让我们呼唤光明的黑到底的事物,在山谷的子夜,我突然决定放弃所有的内心的燥热,冷却理想的冲动,思考黑色的价值和它无言的理由。
那些白的、色彩斑斓的,那些暗暗的日常的忧郁,在山谷黑得彻底的子夜,似乎都已经微不足道。真正的黑,黑得苍茫而厚重,它用高处的星光打着手势,压低一切的光怪陆离,它说:你们啊,不分白天黑夜忙着制造不公和谎言的人,你们忙累了,我来回收你们。只有我,才能让世界黑得一视同仁,黑得众人一起走进睡眠。如果你们还有非分之想,还想阴谋和算计,我就让你们长睡不醒。
我坐在山谷的黑暗中,不是认同这里的黑夜是所有光明的结尾,而是真实地感受到沉静的意义。那些扯淡的奔波和眩目的诱惑,它们都是黑暗中的喽罗。黑,哲学的山谷,在子夜让遥远的星星变得亲切,我是此刻黑暗中的一个存在,带刺的植物都已睡去,不是山谷里的黑包围了我,而是我打入了黑暗的内部,星光在上,星光在上。
风认真一吹,我们就不必一脸雾霾。
实在的东西留在原地,虚无属于漂移。这样的定义并不准确,因为你站着,梦想飞向四面八方。
即使,天空遣来雨水做说客,我也要说:梦想是风吹不走的坚定。
我在冬天即将过去的南方,看阳光晒着一片树叶的正面。叶子的背面确实永远翻不了身,它待在光芒的下面,承认世界真的有一面被光明呵护。
失恋的人也不能怀疑爱情的存在。
因为一片叶子不能推翻一棵树的要求。
所以,存在不是一个点上的世界观。它有正反两面,它是原地厮守和西出阳关的辩证法。是南方与北方的和解,是爱时刻准备着失去爱。如果你想坚强,是失去了爱依然不做一位向仇恨报到的人。
冷静的人不急于说出虚无。
你要经历热爱然后被背叛,你要感受从光明被抛向黑暗,你从一片棉田的主人成为冰川上的陌客,你从真理的裁判者被流放到有口难辩。
心上人在我的身旁,心上人又在远方。
我因此不说爱是虚无。
我只说真实。
真实很短,虚无很长。
不卑鄙,不高尚,只是风吹走雾霾时,存在里发出一声惆怅。
执一枚白子,堵上自己一条长龙最后的活命空间。当战场被清扫,硝烟止于空。四周是黑色的力量,极似死亡之后无边的黑暗。
而生机始于不起眼的边角,中原失守了,我依然不认同全军覆没。我是一个打不倒的人,欲望缩小,不是溃退,而是让一个角落重建生命。活命的土地不大,容得我立足,天空不要过于辽阔,留两个小孔即可。
不大的土地只需长出三百斤麦子,温饱之后,栽上竹子数株,松树一棵,冬天再开放梅花数朵。有一石桌,黄昏摆茶,夜晚放酒,墨一碗,毛笔一支,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世界风云尽可变幻,老子从正楷写到狂草,必要时用红笔给所有的丑恶和仇恨打×。不写苦,只写有意义的甘甜,即使我有千百种理由绝望,我也要祝福万物苍生。至于两个小孔,一孔留给活命的呼吸,一孔用来经天纬地。一切的天机从地面长起,比如向日葵,头颅只离地三尺,光明却高远在整个天穹。
围棋里哪有真的战斗,在这虚拟的沙场,被围到绝路,我不会投降,如果慷慨赴义是个英雄,我有当英雄的理想;说到声东击西或者乘火打劫权当善意的幽默,会心一笑恩仇皆泯。别人自可拥有开阔地带的风光,我只需一个小小的角落。
一个小小的角落,也可以蔑视整个江湖。
谷之欠,成欲。
可是,我们终于不再饥饿,只要不是疯子主宰世界,地面总是有玉米麦子和地瓜,它们一旦自由生长,我们就能足食。当暴政变得委婉,天空通常不计较施舍甘露。风调雨顺很好,人间太平很好,我们的粮食让我们有了体面的底气。
可是,欲望依然。
别人的粮仓,他们是主人,蚯蚓耕地,他们是枭,好目光不怕黑暗,他们的文字功底不错,外交虽然躲避先进的猎枪,但他们解释自己的光明语言流畅。
欲望的高调出场是伟大的梦想。我吃你碗里的饭,睡你的床,让密探以管理的名义找到你一生的短处,听我的话,跟认命走。
他们的鞭子早就不是锁链,他们的心思全文如下:用江山的水发电,用电力吸出丰富的油,用油驱动机器,机器的开关在他们的卧室,祖国一声咳嗽,他们就有理由让我们感冒。
而且,他们自以为是贵胄,用清水做舆论洗他们的缨,把浊水给我们洗脚。我们趟着浑水,似乎一直在昏昏噩噩,清醒的人应该有奴隶,他们在史前分配了我们。
从前的人和欲望都被埋葬在清明节,立秋后,天高云淡,我们不缺谷物,却仍旧重复着欲望,他们在庄严的庙宇下,欲壑难填呢。
填,再填,他们会是坟墓的主人。
大年三十的下午,阳光从西边照过来。我站在老屋前,门朝东的老屋,我长久地望向东面,直到后背被阳光晒热。
我所背靠的温暖,就是这么一所土坯的老屋。十五棵槐树依然待在屋后,他们中的十三棵,我曾攀上去。最后的两棵树当时还未长出高度,而我先是长大,然后远行。
老屋里边的记忆与众多的别的屋子一样,父亲的严厉,母亲的善良,两个妹妹扎过小羊角辫子。再就是爷爷,这位成熟的木匠,一边锯着木头,一边叙述着木屑般的过去。他不会忘却自己作为一个战士的过去。
老屋的四周是空旷的土地。
有时上面种满棉花,有时种满麦子。地瓜和花生,它们的果实在泥土下面,我因此热爱这块土地的上与下,如果想到土地下边还埋着我的亲人,我会爱出泪水。
在空旷的土地边缘,是一条小河。我可以在泥土上打滚,然后只需一个猛子,童年便可干净。河畔曾经芦苇茂密,里面藏着所有的童话和神秘。
感谢这片芦荡,它是老屋的风景。老屋的木门结实,它未能关住我一直向外边张望。
四十多年,这就是我一直坚强的理由。
我背靠着老屋,守着最初的朴素。像我们众人所依靠的许多事物一样,它们已经破旧,但拥有最后的力量。
爱你,就爱到最后。
老屋不说话,老屋只慈祥,在故乡的暖阳下。
无论如何,我也是天空下的一个劳动者。
命运是一位艺术大师,他手握巨笔,蘸江河之水画出我脸上的汗珠。而一切的颜色来自于大地,他以青铜之土画我的肤色,以黑夜和黎明画我的双目,以最硬的石头表达我体内的骨骼,用岁月来给我脸上的皱纹写意。
劳动者必须相信劳动。
命运看不见,艺术大师一直想分配我情感的比例。爱多少,恨多少,希望的位置是否高于沮丧,他犹豫在冬天是否要给我的环境画下冰雪,夏天的天空,雨水或者冰雹的后面,要画一道彩虹?
我确实具有劳动者的忍耐,一生不戴面具。
大师,他怎样画我的春天?
油菜花应该已经开放在我的故乡,北方的柳可以绿绿地摇曳。树梢添上两只黄鹂?一只是劳动者的老伴,另一只就做沉默的恋人。劳动的场景单调辛苦,劳动的人终于也能够浪漫。
时光的苍茫一定会泊在额头的皱纹里。
色彩不苦,请大师画出劳动者的宽容。我扶犁时认真,播种时豪迈,疲倦的时候,太阳仿佛一团火,它点燃我嘴上的旱烟。
如果命运真的是艺术大师,他会给劳动者一个怎样的结果?
我是说假如到了秋天,高粱红了,稻谷飘香,树头挂满果实。为劳动者画出丰收,大师,他画还是不画?
其实,我只知道我劳动过。
结果由命运决定,大师可以画山河壮丽,可以画乌鸦一边吃着果实,一边对着劳动者非议。秋天是一个伟大的季节,它是劳动者的粮仓,命运不是历史的定数,他给大地画下如火的高粱。
黑夜说:要宽容。
所有的灯光随后熄灭。
我的孤独需要训练,诗歌比黑暗更加孤独。
蝗虫吃光了苞谷,它们感叹土地的贫穷。黑暗没收了它们的眼睛,我不能为它们写诗。
光明里的人云亦云,我要提防把诗里的抒情用错。哪里的泥土让树木开花,夜莺就应该歌唱。宵小的人在黑暗的远方,他们滥用着光明。他们让你走近,然后无视你,世界如果不倾斜,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惧怕卑鄙。
我继续写诗的时候,已经不虚荣。
当学问里没有了人的骨头,我不写谄媚;当计谋远离了人性,我不写叹息。
我写黑暗中的原谅,写早就决定好了的坚强。
倘若还要写下去,就给漫无边际的自由写下几条纪律:如果遇到黑暗,即便是天使的翅膀也要首先写下忍耐的诗行。
1
这个下午,我想以一杯烈酒来对抗我看到叶片从枝头跌落时的冷。装满最后花香和果实的秋天,马上将被冬天带走。留下树木的躯干,事物将素面朝天,迎候冰雪和寒霜的是它们的骨头。
2
现实的血肉如果感受到气候的冷酷,同时冷酷的还有生活中那些遗憾,我喝酒。然后望着窗外高挂在枝头的一群柿子,橘红色的阳光照着同样橘红色的柿子,这种光彩很像我童年时图画课上所喜爱的画面。
我怀揣暖色的记忆,一路走过来。
冷落、绝望和善良对面的凶恶,它们是生活的另一种真实。我怀揣暖色的记忆,我因此不怕。
3
可是,血肉是敏感的。
血肉会因冷而受伤,因受伤而痛。
我第二次望向披着阳光的柿子,我多么希望人间从此无痛,尤其是人为的疼痛。但我只能建议:血肉可以本能地冷,如果冬天真的到来,我希望我们的骨头不冷。
4
骨头不冷。
当太阳照耀在别人的天空,我把太阳变成我心脏的模样。太阳在我体内,我收藏了它的全部的光芒,当我讲出不冷的故事,世界,请不要把我误会成虚伪。
我的光芒是一个人的秘密,它不仅让我远离寒冷,而且还提醒我生命在跳动。
5
我想重复的是,冷是生命的真实,它不狰狞,因为我心中无鬼。
我是一个有温度的人,不是蛇,它们冷血,而且毒汁在舌头上,在牙齿间。
虽然,我有仇恨的勇气和决斗的血性,但我终于说服自己在温度里只保留爱。
一个有温度的人,可以继续寻常,他守护着自己的体温,不寒不热,他希望信仰被再次发现,而在此之前,他牢记人类平均的温度。
对一块石头要有公正的评价。
阳光下或者细雨中,风吹它不动,它目无表情地沉默,是因为它不会巧舌如簧。它的态度就是坚硬,不和稀泥,不狗尾乞怜。高度不是它们之间的地位的差异,在山顶上它是一块石头,在山脚它也是一块石头,不似我们的人类社会,一些人高成了人上人,另一些人活得只能卑微。
公正地评价一块石头,原则要科学:不能要求它长出鲜花和稻谷,不能把它放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中间。不能把它放在粪坑,这样会损害一块石头的尊严。
它是土地上那硬的部分,行人如果身陷泥潭,也不会对整个土地绝望。它是我们人群的身上正日益失去的那种坚强。一块石头因为没有欲望,它全身都能不软。
繁华或者荒芜的大地上,我学着去尊重一块石头。
前途演变成一双翅膀。
当天空收藏了星星的呼吸,夜真的已经很深。
地面上的情况已存在多年,河床上升,淤泥积累了经验。夏天的形势包括了暴雨,洪水是否能够被拒绝?
天空是我的整个前途,它不能交给苍蝇和蚊虫。
蚊蝇聚焦,如同秘书们在开会。险峻的峰峦它们无法飞越,而人间的冬天它们只是负不了责任的尸体。天空怎么能给予它们飞翔的权利?
传说中的鲲鹏,你何时走进现实的真切?
双翅就是未来的世界。一击荡开迷雾,再一击破局腾空。由于飞翔的力量足够大,一切现实的重因此能够拔地而起。土地的队列里,站着高山、丘陵,匍匐着沼泽、沙漠,正直的稻谷此刻遭遇稗草。地形复杂,它影响着人心。
鲲鹏应该出现。
它飞得高,模糊地面上的障碍;它看得远,目光可以抵达天空的边缘。好结果坏结果,一双翅膀就是导师。
鲲鹏飞,让蚊蝇蒙羞。
预言是否准确,八百年后的人们无法告诉我们。车轮滚滚是前进还是倒退?我们不断地垦荒,撒下种子,那时,我们的粮仓何在?后人凭吊的古迹是日子里曾经的往事,主人何在?
八百年后,天空会是怎样?比如这个冬天结冰前在湖面的水鸟,那时候它们会在哪里?八百年后,人们还需要爱吗?还是比现在更加容易仇恨?对类似强盗的人仍然手软还是对朋友有更多的背叛?
闭上双目,我也在身旁放一只鹤,丹顶的,边上有山,山里的泉流淌着不受干扰的自由。我气定神闲,俨然就是那个叫彭祖的老人,七百多年前就老了,一路老下来,我只管坐着或者随意行走,我能够看到辛苦的人们斗争的时光多还是和平的时间更长。今天看不明白的事物,再看八百年,我关心最后的结果。也就是说,向彭祖学习,一直活下去。我要养好自己,胸怀要足够大,丑恶的美好的都可以装在里面;我的心不能轻易地痛,呼吸不能困难,从日月星辰里悟出生命的道,所有人间的玄机我不去道破,我始终安详地注视这个世界,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因为早已是长者了,晚辈们如何打理江山是他们的事。世界观或者方程式不需要马上喋喋不休,我的日子很多,多到足以允许真相走出预言。
只是身边的这只鹤,那么多单调的日子它如何承受?戴卫把它画在纸上,谁是彭祖,就让它陪伴谁。天老地荒时,同伴不在,鹤在。
不管是否遭遇黑暗,太阳一直在那里。在媚俗的灯红酒绿里,一些人丢在人性的冰冷中。走过数十年的风雨,我不再相信一个人就能够是另一个人的太阳,尽管我知道这只是简单的比喻,我依然愿意让真正的太阳高高在上。
是的,你首先知道世界有太阳的存在。热烈温暖,它有永恒的光芒。你要知道它的位置,它在正前方,在前方的天上。从泥泞和潮湿的环境拔出我们的双脚,迷茫的恐惧如同侏罗纪公园,如果你没有自己的方向,你就会被无聊的动物玩耍。
黑暗给了我梦想,我去追太阳。
远古的那个男人,他是我伟大的父亲,他最初的想法是与太阳比速度,后来,因为冬天的坚冰冷了人们的心,他想去太阳那里,把温暖和光明装在包裹里。“如果我回来,人间从此不冷。而且,光明会照亮每一个角落,包括我厌恶的黑黑的心肠。”
在我生活的这个世纪,戴卫作为画家把太阳画红,红红的前方有一只鲲鹏,它飞。夸父的力量是前进的力量,有路没路已经不再重要,奔跑让他双腿结实,足以对付坎坷和遥远的路途。
我从神话里得知,我的伟大的父亲没有追上太阳。他倒在路上,在离太阳多远的地方倒下,我无从知晓。后面的历史继续叙述,你如果流汗,就可能虚脱地死去;你如果前进,就可能成为先烈。
今夜的灯光下,我突然心潮起伏。我望着外面沉静的夜色,想唤醒周围所有的伙伴。我们奔跑吧,向太阳的方向奔跑。天会亮,奔跑的队伍像自发的马拉松,纪念那个叫夸父的祖先,他因为努力地奔跑,没有死在黑暗里,他死在光芒万丈的太阳面前。
鸡年往后,天就会是亮的。
仿佛黑了许久,仿佛从此光明,我在黎明时分踱步,看到庭院里的雄鸡飞上了树梢,它们然后啼鸣。
希望不能如此寄托,我向东方望去,天际正游动巨鲤,它翻了个身子,让人拥有信心的黎明被古训形容成鱼肚白。时光已及时光里那些沉默不可言的部分,是巨鲤下面的水。
船与舵手属于光荣的叙述,礁石与波浪重复着游戏,水草随时都有,它们的方向与水流一致。
雄鸡一唱,一切都会好起来。
今后,人民的岁月不能鸡飞蛋打,因为祖国拒绝鸡犬不宁。我在黎明踱步,原谅全部的黑,只为了相信光明会照亮我们热爱的田野。
在雄鸡吹响号角的时候,醒来的和梦中的,露水如霜,但我们一起不冷,因为光明正在被唤醒。
1
在雪山的寒冷中,雪莲正确地开放。
人间烟火缭绕在山脚,总有一些事物属于日常之外。
那些被忽视的坚持,雪莲花如果流泪,多少次雪崩会破坏山的沉默?
2
你擦亮自己的鞋,不允许灰尘暗淡你的前程。
沙漠、泥潭和真相的模糊,双脚收回它们的发言权,它们沉默。
沉默是不够的,我要以沉默的方式歌唱。
歌唱我瘦削的身体早已能够容纳人间,歌唱我一直珍惜爱情而省略了仇恨,歌唱春天里的第一只鸟和寒冬里的梅。
3
想安静了就沉默。
傍晚坐在湖畔,湖水不说话,它以涟漪的方式沉默。
一些人用网收获了湖里的鱼,一些人在技术地垂钓。
湖水沉默。
晚阳在沉默之上。
我在春天的黄昏,上午我被欺骗,下午我安慰了一个好孩子,而夜晚即将到来,我决定以沉默的方式歌唱。
4
多余的声音会破坏这个世界。
朴实的话语已经在民间省略,圣贤选择寂寞。
我一个一个地爱过来,麦苗拥抱着田野,柳丝甩动着春天,天空的表情正在晴朗,如果沮丧没有意义,我就歌唱。
5
歌唱啊。
我性格沉默,我为自己歌唱。
人间的春色刚刚走出冬天的协议,春光只能大好,我是春天的责任人。
我话语不多,主要是厌倦了长篇的说教。
我以沉默的方式歌唱,用犁片和冻土的斗争来歌唱;
我以沉默的方式坚定,祈祷麦苗四十天后会出现麦芒的态度;
我以沉默原谅往事,言多必失,一个人喝酒,酒后也不胡说,只歌唱。
歌唱夏天的荷,歌唱秋天的藕,如果稻谷飘香,我愿意是沉默的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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