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为展示更多优秀诗人的优秀作品,增强各大诗刊在网络上的影响力,中国诗歌网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林》、《绿风》、《草堂》等主要诗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头条诗人”栏目,每月分别推荐一位“头条诗人”,以飨读者。
本期推出《诗潮》2018年2月头条诗人——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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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河,本名何性松。1967年12月出生于湖北潜江。现任长江诗歌出版中心主任。主要写作诗歌、散文等。出版诗集《碧玉》,散文集《在细草间》等。编选出版《21世纪初中国实力诗人诗选》《本草集》等当代诗选本。统筹出版《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策划出版“中国二十一世纪诗丛”等。诗作入选多种重要选本。
诗人自选
沉河的诗
沉河
这是关于自由的最新说法
它来源于我的妻子
那个全天下最好的女人
她说:真是自由啊
可以触摸你身体的全部
我们十六年的床上经历
也没有这句话火热
它让我热血沸腾,想到自由
仅仅是最小的自由
在我和我的妻子之间
因为可触可感而分外
幸福而真实
2006.5.29
我喜欢这一片东躲西藏的水
和它身边敦厚的珞珈山,南望山,磨山
我喜欢这个保持了旷野面目的道场
人世无常,我选择站在水的一边
做个赤子吧!听从阳光与风的安排
醉眼朦胧,身体像条鱼样轻灵
2015.5.17
水从高山上一路流下
越来越温暖地进入大海
雪从空中轻缓缓飘落人间
那么巨大的美也不声张
树叶悄悄地改变了颜色
老去的面容有着恒久的尊严
小草永远繁忙地生长
谁也不知道其中的秘密
神,让自己钉在十字架上
低垂的头颅仿佛对我说
他物皆如此谦卑而尊贵
请欢喜地对待那一切的谦卑
2015.12.22冬至之夜
《诗潮》2018年2月号封面、封底
父亲今日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他指着小区绿化带里一棵
枇杷树苗说:这是我种活的
前年,他在楼栋门前扦插了
一棵栀子花树,也是这么开心
不止一次要对我强调
这是我种活的
做了一辈子农活的父亲进城后
让他最为羞涩的事是
每每我们吃完一个瓜果
他都要把那些瓜果的种子
藏起来。但他确实找不到一块地
种下它们。每次出门转悠
他像做贼一样,把那些种子
丢弃在绿化带里。老天保佑
现在绿化带里常常冒出一些
野生的树苗和农作物
最为幸运的是有一年夏天
小区一块较为荒凉的地上
结上了几个西瓜
父亲并不占有它们
他在小区不停巡视,像一个
最为志得意满的父亲
2015.11.2
旧时代过去了不可重现
但总是留下些蛛丝马迹
宽慰我不思进取的内心
旧木头,旧砖头,旧布头
它们旧得如同日常生活
被我视而不见
旧瓷器,旧玉,旧书画
往往旧得令人可疑
世间偏偏有装嫩
也有少年老成
世间之做作最不忍揭穿的
便是做旧。很久以前
我就慬得了做旧工艺
旧历大年三十,团年饭后
再穷人家的小孩子
也有一双母亲新纳的棉鞋穿
作为一个天生害羞的男孩
我偷偷地把纯白的鞋帮往泥地里
擦了擦。这样,我欢天喜地的
脸蛋,一下子低调起来
跑在春天大地上的步子
也就渐渐地安稳了
2016.1.4
我在书法练习册上
以水抄经。间或古诗
水在荷叶里
经总是一心
古诗是变化多端的心绪
窗外的风进来看了几眼
雨也忍不住写了几点
昨日我用了剩茶水抄经
今日便用了雨水抄经
我想到明天就用一朵白云
或者还是闪电。也没区别。
沐浴,更衣,禁食
把自己放空。到巴东去
装一身蓝天白云并好山水
此时无笔,以手代笔
无水,哈气为水
无纸,在空中写着
边写边看它是空
我多么热爱这
不留痕迹。
2016.6.21
我见识过一座桥的诞生
它从两岸各自伸出的手
最终紧紧相握,达至永久的
和解而非对立。在桥上面
渡,所有的渡,只与自我有关
我从桥的这头走到那头
又从那头走到这头
这一切都是自渡而已
真正的问题是:有了桥
那是否还有着渡?没有了渡
那此岸是否就是彼岸?我站在
尚未合龙的港珠澳大桥上
比眼前茫茫无际的大海还茫然
也许此刻的桥只是大地生长的
一双趐膀,即将载着而不是渡着
这个卑微的人连通两岸
我也将从一个终极的问题中
解脱出来,以真正完成自我的
超度或救赎。在此,桥又是一扇
永远敞开的门,内外中通
又耿直实诚。我没有见过一座
拐弯的桥,但它总是有着
生活的一定弧度。让我在桥上
总有所停顿,上仰天,下俯水
水天合一。从远处看来
它又是大海的另一个边沿
它消灭了岸,只因它成为了
岸。不远处,一只远征的鸟
已栖息于此,依然一个过渡
2016.11.19
五十年后,他终于做到了
放走吸饱他血的蚊子
不让自己的手沾满自己的污血
五十年后,他终于适应与鼠为邻
那些垃圾成为它的美餐
也是一种好归宿
他不再拨掉一根杂草
也并非期许一朵野花相报
他会记起给养育的小石头浇水
尊重这些生长缓慢的老事物
它们亿万年的灵性
五十年后,他终于做到
不与任何人为敌,不与太多人为伍
也让不同的神在家里和睦相处
闻过尽量喜悦,闻赞表示感激
每天做点让自己欢欣的事
譬如抄经,譬如饮茶,吃家人做的
饭菜,问候远方的亲人,并试图
和孩子交心,不时关心下他的前程
慢运动,深呼吸。此为老天
给予其命 不错的赏赐
2017.6.11
在古代,每一次书写都会牺牲一些笔毫,再好的毛笔也无法避免永不掉毛。书写者把这些准备逃跑的笔毫称为贼毫。
横不平,竖不直,一幅无力的样子。它
减弱着多少费尽心机的力量,从集体中
被孤立出去,处于边缘状态
有着无法想象的姿势,诉说着
一个字的不甘与反抗。可它又创造了
多少神来之笔啊,在不该存在之处
意外地出现,在必须留墨处留下了空白
那些过分的粗犷,过分的细腻
都来自于它的不听使唤,它自己给自己
在纸上写下激情与意志
我对这些贼毫爱恨交加,在与之
艰难地斗争后,还是亳不留情地
清除它们。但我把它们集中放在某处
每每看着越积越多的贼毫,已区分不出
哪一笔是哪一根所为。笔越写越秃
那些永不逃跑的毫毛最终也有着
被丢弃的结局。而看着每一幅书写的字
我却越来越怀念一根贼毫,它好像构成了
内心里真正的美
2017.8.17
“我有很多母亲,我的生母最苦”
看弘一法师的传记片:《一轮明月》
法师的这句旁白,让我突然
泪流满面。那时的法师还是一个
青年才俊:写诗,作曲,弹琴
演戏,画画,恋爱。最苦的母亲
去世时,他以自己的歌诗和琴声
送别。是什么原因让他又突然
别离娇妻弱子,皈依佛门
我一直不知。长亭外,古道边
大爱碧连天。他守最严的戒律
做了最苦的和尚。他是要
把生母的苦再受一遍,以回答
什么是慈悲。这也像一轮明月:
经受住多深的黑暗,才有着
多大的光明
2017.9.16
抄经习书小记
文/ 沉河
我没想到自己拿起毛笔写字居然和陶渊明有关。
前年的一个谷雨时节,在江西和一帮文友讲了一个多小时的陶渊明。讲了那么长时间,自己浑然不觉,可惜没有录音,讲完了,却回忆不出讲了些什么。诗人中,最爱陶渊明。总觉得他是最不落魄的文人。做了一个农民,当了一个乞食者,却不那么自哀,也不那么孤寂,保持着内心的高洁甚至高贵,一举突破了中国文人从屈原一直到魏晋的抑郁之气,是那么自性欢悦,有老庄之风,也有孔孟之气,从四言到五言,承上启下,真的是天降诗神。
冥冥中自有不定数。讲完“课”,主人龙泉兄晚上带我到当地的一位书法家吴德恒先生家里喝茶,吴先生擅长自撰嵌名联送人,送我一幅字,又送我他制作的水写布,让我给自己的小孩练习毛笔字用。我家读大三的小孩一心钻研物理,对写毛笔字毫无兴趣。回到家,那东西就随意扔在某处。
去年的谷雨时节,龙泉又邀请雷平阳朱零等朋友去讲课,我顺便去看看老雷。讲完课,龙泉又带一帮朋友去另一位书法家喝茶,那朋友做毛笔,龙泉买了几支送老雷们,我不写字却推辞不掉也沾光得了几支。返回宾馆的路上,闲聊中,朱零说回家去练毛笔字,不然浪费这笔了。我说,那我也去练吧,一起练,较量下,雷平阳做监工。平阳这个诗人书法家很兴奋,一口答应,忙给一些朋友电话让准备纸墨之类的侍候着。当然这都是好玩的事。
朱零回京后有否练毛笔字我不知道,我却是个最开不得玩笑的人,回武汉就拿起了毛笔,找出前年的水写布,以水抄经起来。抄的是《心经》。二百多个字,容易背下来,也背不厌。以水写经,边写边消失。起初还买了颜真卿欧阳询的心经帖照着写,却受不了那个限制,想,我又不想成为什么书法家,人家童子功也不一定写出个什么名堂来,我这五十岁的人不妨做个抄经人吧。便不临帖,规定自己每天至少抄一遍《心经》。渐渐地,这抄经成了习惯,每天让自己有一个多小时忘记俗事,怡养心神,也受益不少。这人生来就是个爱交流的动物,只是大多数人喜欢人与人的交流,这几年,我却喜欢与自然交流,一个人喝茶,一个人去捡石头,一个人种种花草;抄经也许是和菩萨交流,与可能存在可能不存在的神交流。便谢绝了大多出游、饭局、雅聚等不必要的交流。非出外不可,也要随身带一个笔记本和一支水性笔,待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在宾馆的简陋桌几上抄一遍再安歇。
身份是种枷锁,也是种规范。自从成了一位所谓的抄经人后,不知不觉间明白了许多佛家的道理。其宣扬的善往往是不做恶矣,这样,其法的要旨便是戒。不杀生,不偷盗,不奸淫这三大戒不说,像不恶口、不妄语、不两舌、不绮语之类的戒于我等普通人而言是基本的修养,也是很高的智慧。是的,每天作业似的抄经让自己的确清除了内心中太多杂虑,甚至于无虑。人生短暂,万物奥妙。心无挂碍,无有恐怖,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多么朴素又高深的道理,但人达到这境地又何其难哉!
去年十二月的某一天,与好友黄斌夏宏到共同的画家朋友田华兄画室小饮,酒后微醺,聊到以水抄经事。黄斌是书法家,田兄书法亦了得,便怂恿我用墨写。笔墨纸砚是现成的,想到当天的作业还未完成,就借着酒意在田华的画墙上用纸墨抄了第一幅经。白纸黑字,再不易消失的书写恒定在我的眼前,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无规无矩,仿佛一个沉睡多时的人打着哈欠醒来,从此开始了它自己的存在历史。从田华兄处拿了些纸墨,黄斌早送过我十几支笔还没用完,回到家便开始了以墨抄经的生涯。
纸墨何其宝贵,这些来自于自然的灵性之物不容我糟蹋浪费,必得一丝不苟地书写,但“学书有法”,不知不觉地关注起一些有关书法的事。法亦无法,对于一个只是抄经的人而言,它像空气一样,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在日日与笔墨纸打交道的过程中体会着它的存在。
纸一当摊开,笔一当润湿,一种不同的东西就已生成并不断地变化,“每一片叶子都相似,每一片叶子都不同。”一遍心经抄完了,可能再抄一遍。又一遍抄完了,便想看看以前读过的那些美得要命的诗文在自己的笔下是什么姿态,便开始抄老子,庄子,屈原,陶渊明唐诗,苏东坡。“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最大的安静便是写毛笔。静得你能听到笔在不同的纸,不同的笔在同一张纸上发出的不同声音。写时也不用考虑什么体,大小也不考虑,后来就爱上了在一个小格子上像古代真正的文抄公一样一张纸一张纸地抄。于是怎么抄是不存在的了,抄什么是每天要想一想的事,把古代的诗文都检阅过一次后,越来越知道自己最爱的是什么,也越来越明晰什么是自己所要的人生。
前些天把自己抄写的几幅字拿去装裱了,昨天拿了回来。今天拉拉杂杂地写下这些文字以作纪念。顺便感谢田华兄周南海兄赠我好多印。还要感谢周南海兄、黄斌兄每次相见对我写字的指点。最后感谢某老师在家里不厌其烦地做家务并顺便认真地评判每一幅字的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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