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一年的羊
被杀的那天下午
屠夫早早站到院子中央
明晃晃的尖刀貌似
随意放在靠里面的窗台
好像这样能藏住杀气
大白羊似乎已觉察到什么
“咩咩”叫着，不肯待在圈里
扽着拴它的绳子画半圆
脖颈处的毛被皮项圈磨的
露出粉色的皮肤，粉得格外扎眼
想到接下来最骇人的细节
要在这个部位发生
我的恐惧迅速淹没到胸口
脖子的肉感到隐隐的疼

我决定逃离
抬腿溜的那一刻
屠夫正和几个大人用麻绳
缚住大白羊的四个蹄子
它被重重摔在地上
挣扎着，叫着，眼神里寻找着什么
我不敢再看了，贼一般躲到外面
脑子里满是麻乱的绳索

那年，我大概四五岁
之后的记忆只剩灰白的冬阳
我应该在悲伤和恐惧中
熬过了一个下午
我应该会回忆和大白羊的友谊
我拔青草喂它的情景
它厚而柔软的嘴唇，湿润的
总爱舔我手心的长舌头
它总是吃不饱的样子，好像我是魔术师
手心总藏着它爱吃的东西
有一次，哥哥们还抱我骑在它背上
它真的驮着我走了几步
羊比人长得快，结局也来得快

后来，好像直到天黑，我才回家
一切都结束了
屠夫，尖刀，大白羊的命
煮肉的香气热烈地弥散在
大杂院昏黄的光线里
现场还有些杂乱，好像灯光球场
刚刚结束了一场比赛
家人和邻居们仍在庆祝的兴奋中
我沉默着，不知该站在哪里
我不敢乱看，锅盆里满是羊的残肢
那晚，大家应该是大快朵颐
剩下的，制成各种美味留给春节

而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的是
当一双筷子夹着大白羊被煮烂的
冒着热气的红肉递过来时
我迟疑了一下，竟然也张开了嘴
2020.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