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为展示更多优秀诗人的优秀作品,增强各大诗刊在网络上的影响力,中国诗歌网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林》、《绿风》、《草堂》等主要诗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头条诗人”栏目,每月分别推荐一位“头条诗人”,以飨读者。本期推出《诗选刊》2018年1月头条诗人叶延滨。
叶延滨,当代诗人、散文杂文家、批评家,现任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名誉委员。
曾先后任《星星》主编及《诗刊》主编。迄今已出版个人文学专著47部,作品自1980年以来先后被收入了国内外500余种选集以及大学、中学课本。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俄、意、德、日、韩、罗马尼亚、波兰、马其顿文字。作品曾先后获中国作家协会优秀中青年诗人诗歌奖,中国作家协会第三届新诗集奖(1985年——1986),以及四川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青年文学奖等50余种文学奖。
推荐作品
中国大地上的红色基因
叶延滨
苍溪红军渡
第一个飞越这个渡口的是子弹
也许是你爷爷手上的那支枪
也许他那时还只是个少年
少年强,则中国强啊
敢放这头一枪!子弹让渡口
成为战场,仇恨比波浪更宽比山更高
在不让人讲理的时候
子弹就代替了嘴巴,老子要过河去
河的那边就是新的开始
就是明天,就是希望,就是太阳!
第一个飞越这个渡口的是梦想
就是白天咽下心头的呐喊
就是茅屋漏下的夜雨,就是泪水
就是卖身契被锁进一个铁箱的痛苦
奴隶唯一的财富就是梦
有梦想的奴隶另一个名字叫战士
自由在梦想中让人苏醒
醒了的痛苦就是明白自由在远方
啊,赴汤蹈火我们开始长征
长征的起点,要让梦想飞过渡口!
子弹飞过了渡口
了弹永远飞不过战场,子弹会死在战场
梦想飞过了渡口
梦想比子弹飞得更远,梦想带着生命飞
红军渡,在子弹飞舞中得名
名字说这是一个战场上诞生的孩子
红军渡,在梦想中获得永生
站在这里,你发现自由的风吹拂
一个国家对你说——
这是我的摇篮,我出生的产床……
红旗渠:面壁太行
是爷们是汉子
就在这里面壁
十年面壁,面壁十年——
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
用饥饿年代之血肉之躯
面对太行山十万巨石阵!
开凿红旗渠的父兄们
真的愿意用一根粗绳
把自己瘦弱而饥饿的身体
吊在山崖与朔风之中
这朔风如刀的高崖之上吗?
老天爷都知道
吊在高崖上玩命的
是三年大灾中的一页页日历
像冬天枯树上颤抖的叶片……
只因为背上有粗绳
只因为手中有铁锤
饥饿年代的饥饿
才只能止步于饥饿
收工后会有一个粗粮窝头
让生命熬过又一个冬夜!
向死而生
比高崖更坚硬的
是生的希望!希望是火种
是身体与岩石交锋点燃的引信
引信点燃炮眼,炮炸巨石
那是生命高声的呐喊——
汗水和泪水比岩石更厉害啊
何况是十万苦难者的汗!
何况是十万饥饿者的泪!
十万面壁的达摩
不,是比达摩更有信仰的杨贵
十万面壁的杨贵
不,是十万插在太行山的红旗
面壁,面对死亡而求生存
面壁,忍受饥寒而求温饱
面壁,因为干涸而求雨露
面壁,怀抱热爱而求明天
今天,每个站在他们面前的人
面对大渠,也面壁太行
面壁不动安静地站一会儿吧
静静地闭上眼……
面壁者,如果能感到
熟悉的一声声呐喊
亲切的一句句叮咛
融进了崖壁下这渠水淙淙
又淙淙流进了你的每一根血管
你是幸福的啊!
幸福有源幸福有根
只因你的父兄,你的列祖列宗
也曾经是,一定曾经是
面壁而破壁的枭雄好汉!
丹江口:新神话
—— 献给丹江口库区最可爱的人
自丹江口往西望,再往北看
在丹江水库烟波浩渺的远处
在群山起伏的莽原前方
在星星和云霞交接班时候
我看到一个熟悉而英武的背影
是那个叫夸父的大神
从丹江口向西,向北
向着东方的朝阳
起程再次逐日!
他的身影在云天和大地间
向西、向北、向着朝阳
这次我们的夸父提着一桶清水
这只桶叫丹江水库
这桶水要救
被旱魔绑架的两个兄弟
夸父的中原
夸父的华北……
大神逐日而奔
夸父提着丹江旅行
在夸父再次奔跑过的大地上
甘露丹江水如一支神笔
让怒放的花朵如霞云铺展
让绿荫盖住那龟裂的焦土
山河如锦绣般美丽
奇迹比神话更迷人
感恩的声音四处响起
大神,请问你的名字?
夸父提着那只巨桶
笑答道:我非我也
想谢谢谁?就请记住此水
来自丹江口!
再生的夸父走远了
丹江口是夸父起程的地方
再生的夸父远去了
丹江水源源不断注入水库——
太阳说,让我的金钱把水库
织成一片金色的光毯吧
月亮说,让我的银线把水库
绣成一片银色的镜面吧
水库说,让我永葆这湛蓝吧
因为夸父记得我的模样
啊,记得水蓝蓝
啊,记得山青青
也要记得夸父们共同的乡愁啊
共同的名字是当代夸父
共同的名字是库区移民……
红色记忆:大巴山
听说你们来了
大巴山扯下缠在头上的白云
把天空擦得透亮湛蓝
蓝镜子里的青山绿峡真那么好看
哎,城里来的娃儿们可怜
没见过天蓝蓝
没见过星光闪
没见过月亮跟着人影儿走
人影儿也走得慢……
听说你们来了
大巴山春天捧出红杜鹃
秋天满山彩叶如蝶飞
飞,飞,飞得脖子也望酸
哎,城里来的娃儿们真傻
夸奖说“红色根据地风景好
风景硬是比网红还好看”
大巴山给你娃们看的是笑脸啊
笑脸上挂着红颜
那红色根据地的红啊
是大巴山永不愈合的伤口
伤口绝对不让人看!看不见的伤口啊
在儿孙的心尖尖……
丹心谱:梅岭雨中求诗
梅花早开过了
在冰雪中开过的梅花
像冰雪样地融在绿海中
梅子还没结实
只有纷纷扬扬的梅雨
滴答滴答地读诗
读陈毅老总的《梅岭三章》……
风说我先读——
“断头今日意如何?
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
旌旗十万斩阎罗。”
诗人气势了得
吹来满天的云波翻滚
莫非是元帅旧部聚会旧地
只是,请问军行何处?
云说我再读——
“南国烽烟正十年,
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
捷报飞来当纸钱。”
将军没有战死
诗人诗句更要活千年
当年的捷报翻飞如春花
而今,云海含泪忆将军!
雨说我还读——
“投身革命即为家,
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
人间遍种自由花。”
诗人是预言家
梅岭如今名扬天下
不再是血雨腥风的梅雨天
朋友,请种一棵自由花!
(选自《解放军文艺》2017年9期)
诗人自选
叶延滨诗18首
她没有死——
她就站在我的身后,
笑着,张开豁了牙的嘴巴。
我不敢转过脸去,
那只是冰冷的墙上的一张照片——
她会合上干瘪的嘴,
我会流下苦涩的泪。
十年前,我冲着这豁牙的嘴,
喊过:干妈……
我驮着一个“狗崽子”的档案袋,
到圣地延安,
为父母赎罪——
为他们有神的力量,
没有在监狱,炮火中倒下。
为他们有人的弱点,
在和平的年代也生下我这个娃娃!
为他们在语言当子弹的战场,
只会说实话的嘴巴,
被无数弯着的舌头打垮……
带色的风清扫这狼藉的战场,
我是卷进黄土高原的一粒砂。
连知青也像躲避瘟疫一样讨厌我,
丧家狗——实际,也不算难听的话。
“孩子,住到我们家吧。”
“不!我不需要听怜悯的话。”
“孩子,我们老俩口也要个帮手,
我为你做饭,你替咱担水……”
也许,这只是一个借口,
但我的自尊的天平需要这块砝码!
从此,我有了一个家,
我叫她:干妈。
因为,像这里任何一个老大娘,
她没有自己的名字,
“王树清的婆姨”——人们这样喊她……
1980年
——献给北京第一条立交公路
昨天,死去的昨天的城,
无数的正方形——
茶馆方桌上方形的麻将牌,
故宫殿基每一块灰色方砖,
小巷中每座拥挤的四合院,
紫禁城后宫妃子们的禁苑,
——僵死的条条框框
构成古城格局的特点!
我们面对死去的过去留下的遗产:
无数交错的直线
——十字街头上红灯高悬。
无数次高速行进中急刹车,
无数次上班下班中的误点。
——死去的历史为活着的城市
树立着无形而威严的栅栏!
啊,我欢呼这第一条立交环行路,
它出现在这方格稿纸般的城市
——一个巨大的句号的圆。
结束了,无数用房屋的方块字
写成的僵死、呆滞和缓慢。
立体交叉路口,车轮飞旋的风,
环城公路带来新的语言。
像原子在回旋加速器中奔驰,
轰击着在僵死的格局中
在古城盘踞了数百年
尚未僵死的保守和自满!
1980年
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
双手拳在胸前,
“How great! China……”
她赞美着老态龙钟的长城。
不,可尊敬的小姐,
对于我的祖国,长城——
只不过是民族肌肤上一道青筋,
只不过是历史额头上一条皱纹……
请看看我吧,年轻的我——
高昂的头,明亮的眼,刚毅的体魄。
你会搜寻不到恰当的赞美词,
但你会真正地找到:“中国”!!
1981年
劳伦斯先生这句话
是有刺鼻气味的显影药水
在我灵魂的X光片上
照出一根骨头
这根又硬又光的骨头啊
把我疲倦的诗意撑持
我实在太辛苦了
忙于脱帽忙于鞠躬忙于微笑
忙于在应该鼓掌的时候
及时运动掌部和腕部
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
这骨头才给我以安慰
与云南的石林无关
与油田的钻塔无关
与广场的纪念碑无关
与所有的象征无关
有时候一切都是多余
只有骨头是人生定义
在风雨中最后坍塌的
最后折断的以及
变成石头的
都是骨头的家族
1990年
老船工死了
闭了眼还扬着一只手
儿子掮起这只手又走向
河滩……
多么令人惊悸的手呵
血枯筋萎只剩臂如巨椽
五指粘连为一面桨
手轻抚黄水,手扬手落
老船工的魂魄
在舷上吱呀吱呀地叮咛:
儿哟!……
1991年
火焰是一种玫瑰
芬芳地布满陷阱
欲望和冒险是它的种子
谁都会惊异它的美丽
像母豹一样放肆地舞蹈
它不需要春天它就是春天
果实让我们永远出乎意料
眼泪、钢铁或玻璃
美丽地开放又凋零
世界末日就是它拒绝发芽
在发黄的线装书和信用卡之间
有它的遗传密码
像爱情一样不可捉摸
火焰玫瑰是陷阱的诗篇
1992年
一朵莲花开了
开了的莲花清凉了晚间新闻
在将军授勋之后是总统来访
在总统来访之后是亚洲水灾
在亚洲水灾之后是波黑战火
在波黑战火之后是莲花开了
一朵莲花开了
开了莲花的城市是好梦周末
在开末班车之前是车水马龙
在车水马龙之前是红黄绿灯
在红黄绿灯之前是炎炎烈日
在炎炎烈日之前是莲花开了
一朵莲花开了
开莲花的心境装个大千世界
在大千世界之中是芸芸众生
在芸芸众生之中是阡陌归路
在阡陌归路之中是灵魂家园
在灵魂家园之中是莲花开了
啊,一朵莲花开了
开莲花的池塘吹着唐诗的风
开莲花的长堤种着宋词的树
开莲花的小桥依着元曲的家
莲花上的那只红蜻蜓
来自我家墙头那幅画……
1993年
在奥赫里德市博物馆,展出古代马其顿妇女存放眼泪的瓶子,它有拇指那么大,在男人出征打仗时,女人们就用它存放自己的思念与悲伤……
啊,这是什么?一只小瓶
存放着千年眼泪!
请告诉我,你这个魔瓶
你藏着的那个阴谋与爱情故事
你藏着的那个罂粟与宝剑传奇
你藏着的另一部历史
女人写的历史
用眼泪写!
男人用血写过历史
然后把用谎言的唾沫当作修正液
把历史改成权贵们的起居录
宝剑会生锈
耀眼的勋章挂在胸前
常常是因为勋章后的那颗心
需要一副甲胄
泪水瓶里泪水的历史啊
那么渺小却沉重得
坠痛每个人的心
如果还长着心!
泪水瓶里泪水的历史啊
如此苦涩却苦涩得
清澈而纯洁,看着它
真想放声大哭一回!
啊,长歌当哭的诗人哟
诗歌不也是一只存放眼泪的瓶子么?
只是,只是今天的诗之瓶
也快进博物馆了——
也许,现代人不需要诗
现代人是没有泪腺的人!
1997.9于马其顿
(追记,今日新闻称:近年来化妆品市场火爆,销势看涨——啊,那些拇指大的香水瓶正用工业化的诱惑装扮现代人的笑容。)
在千里死海的腹地
出现了一只苍蝇!
啊,它只能是我们这支探险车队
没经批准的非法乘客
是搭乘日本的沙漠越野吉普?
还是搭乘德国奔驰沙漠大货?
阳光如一万支箭矢
苍蝇在楼兰死城上空快乐地舞蹈
啊,苍蝇,你的命运是什么?
——是一次偶然的进入
你成为这支探险队的成员
穿过了原子弹靶场,罗布泊湖底
雅丹地貌区飞进了历史?
还是在车队离开后,你独自在这死城
最后孤独地舞蹈
最后悲壮地振翅?
啊,苍蝇,它飞离了车队
不能再搭车返程!
半小时后,它将是楼兰古城惟一的生命体!
啊,苍蝇能入诗吗?
只因一次错误搭乘
只是换了一个背景——
不是垃圾场,不是美食宴,不是鲜果
不是你的厨房和你的卫生间
不是!
只是死亡大沙漠中的死亡之城里
死亡之屋外与死亡之树上
一只还在飞动的生灵……
生命真美丽!
生活真美好!
生存真美妙!
我三次高声地赞美啊
只因为一只在死海之上飞舞的小苍蝇!
1999年10月
爱情是动作迅疾的事件
像风,迎面扑来的风
像鹰,发现目标敛翅的鹰
像闪电,你刚发现了又隐没的闪电
从此,一切
都不再和以前一样了
爱情是里尔克的豹
在铁栅那边走啊走啊
而你隔着铁栅
望着那豹发着绿光的眼睛说
等待,还是死亡
爱情是大树
是橡树和青枫
所有枝条都交错的天空
是树下的小花
花儿正初绽露水中的花蕾
是花边的小草
草丛中有一处坟茔
是坟茔里两个人安静地躺着
两个人都在回忆
头一次约会的那个晚上
躺在草从里
数着满天星……
2000年
唐朝的秋蝉和宋朝的蟋蟀
唐朝来的秋蝉
不太讲究平仄,它毕竟不是
李白,李白只有一个而唐朝的秋蝉
很多,很多的秋蝉
就让天地间高唱前朝盛世调
冰河铁骑兮大河孤烟
四方来朝兮长安梦华
啊,风光过的蝉是在用歌唱
为那个盛夏而唱
气韵还好,气长气短仍然高声唱
只是毕竟秋了
秋蝉的歌,高亢而渐凉
宋朝的蟋蟀无颜
北宋无院
南宋无庭
无院无庭的蟋蟀躲在墙根下
也要哼哼,也要叽叽
丢掉江山的宋朝也哼哼叽叽
忙着为歌女们填词
难怪躲进墙根的蟋蟀也要唱
小声小气
长一句再短一句
虽是声轻气弱
却让闺中人和守空房的美人
失眠,然后在蟋蟀的抚慰里
养出美女作家,凄凄切切烈烈!
唐去也,唐蝉也远了
宋去也,蟋蟀也远了
无蝉也无蟋蟀的现代都市
只有不知从哪儿来的风
吹弹着水泥楼间电话线的弦
请拨唐的电话,请拨宋的电话——
忙音!忙音!忙音!……
2001年
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一角
看护油画的胖胖的女馆员呼吸着
皇宫高贵的气息
和这些世界名画里的美人儿
提香的美人、卢本斯的美人
戈雅的美人、拉斐尔的美人
一样呼吸着啊
油画里的美人还是那么迷人
那弹性的皮肤包裹着青春
那皮肤下的血管涌动着欲望
一百年不变三百年不老
啊,在我惊喜而忘情的伫立处
沙皇也呆立?列宁也驻足?
斯大林也温情?普金也惊回首……
都是过客,缓缓过客也罢
匆匆过客也罢,正在过的过客也罢
像我,把人生一串脚印留在画前
一回头,却永无踪影——
过客们走过啊,什么都没留下
只留下这些曾经苏联的娜塔莎
苏联的曾经青春迷人的娜塔莎
和名画上的美人一样呼吸
冬宫里高雅而名贵的气息
温习曾有过的青春,青春不再
梦想曾有过的美丽,美丽不再
啊呀,这些胖胖的女馆员从哪儿来的?
从苏联来的小姑娘们忘记了
返回青春车站的车票……
2003年
一个音符过去了
那个旋律还在飞扬,那首歌
还在我们的头上传唱
一滴水就这么挥发了
在浪花飞溅之后,浪花走了
那个大海却依旧辽阔
一根松叶像针一样掉了
落在森林的地衣上,而树林迎着风
还是吟咏着松涛的雄浑
一只雁翎从空中飘落了
秋天仍旧在人字的雁阵中,秋天仍旧
让霜花追赶着雁群南下
一盏灯被风吹灭了
吹灭灯的村庄在风中,风中传来
村庄渐低渐远的狗吠声
一颗流星划过了夜空
头上的星空还那么璀灿,仿佛从来如此
永远没有星子走失的故事
一根白发悄然离去了
一只手拂过额头,还在搜索
刚刚写下的这行诗句——
啊,一个人死了,而我们想着他的死
他活在我们想他的日子
日子说:他在前面等你……
2005年
窗外的太阳是新出炉的面包
项羽说我的太阳已经两千年了
项羽住在高干病房里晒今天的太阳
虽然他不是政协委员,但作为名人
住个单间也会有人付钱有人赞助
项羽用药片喂养自己的野心
心脏安了两个支架是进口的
他曾拒绝但楚国没有这种产品
没有这种产品的楚国也没有了
项羽想“江东父老见与不见其实无妨!”
他不爱看史书,虽然哪本都离不开他
他有话想说,但年事太高,高到了
关心体检报告,不关心任命提拔或奖章
历史都是胜利者写的,胜利者死了
活了两千年的项羽最后胜过了对手——
活着,就笑自己乌江自刎太小儿性急
活着,就笑刘邦江山到手最后又易手
活着就看太阳是个魔术师天天变脸
当年英雄好当,敢抹自己的脖子是好汉
一抹出来个千古流传《霸王别姬》演万年!
如今的好汉难做啊,英雄多媒体更多
电视报纸广播网络天天批发新英雄
唉,想到这天下的好汉出名如此难
项羽就死了登报申明,自己写传的心
“项羽没有自杀!”真的写出来有谁信?
项羽活了两千年
两千年的他不承认自己是项羽——
高干病房里有一位没有职位的老人
不听广播不看电视不读报纸
只关心一件事:新版的历史书怎么写项羽……
2007年
秦川八百里从东走到西
挂在嘴上的故事都是大唐的
鸟鸦做巢的老树是大唐的
小狗撒尿的石碑座是大唐的
海碗里的羊肉汤泡着的馍也是大唐的
老汉二两烧酒下肚吼出来的泰腔也是大唐的
华清池那干裂了的老汤池是大唐的
曾经泡酥杨贵妃,也泡酥大唐广袤疆土……
碑林里的墨宝最值钱的还是大唐的
政绩刻在石头上,江山卖与谁家当收藏……
李白的诗为证,能换酒的都换酒了
杜甫的诗为凭,能熬汤的都熬汤了
只剩下一副曾经励精图治的骨头
丢在这远离大唐的地方
华山,大唐的骨头
这副铮铮傲骨让人相信有个了不起的岁月叫唐朝
2008年
总算等到这天,宣布退休
像听到军训的教官:立正稍息解散!
那些整齐和不整齐地挂在舌头上
一排排的回形针,神话般地
像棉花糖一样消失
像一滴眼药水滴进眼睛
《珍珠明目滴眼液》
凉啊,洗去沾在眼球里的那些
巨大而空洞的词——医学名词
“老年性玻璃体混浊”
在没变成白内障以前,赶紧!
从文件柜一样的肋骨间
抽走那些文件那些报告那些
培养灰尘和蛀虫的套话大全
都知道,那是病毒
诱发脑血栓、心绞疼、高血压
可是谁敢生产这种型号的杀毒软件?
感觉真好,再不玩
传递公文和套话“丢手绢”的游戏了
像当年牵着妈妈的手回头
对一群丢手绢跟阿姨玩的乖孩子说
“回家了,不跟你们玩了!”
藏不住的高兴露出笑容
刚好对接上领导发言后的掌声
那掌声今天听起来
如同晒谷场上
被稻草人轰起一群鸟儿……
2009年
一棵树在雨中跑动
一排树木在雨中跑动
一座大森林在雨中跑动
风说,等等我,风扯住树稍
而云团扯住了风的衣角
一团团云朵拥挤如上班的公交车
不停踩刹车发出一道道闪电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哭泣的雨水找不到骚乱的原因
雷声低沉的回答:我知道是谁
当雷声沉重地滚动过大地
它发现它错了
所有的树都立正如士兵
谁也不相信有过这样的事情
——一棵树在雨中跑动……
2013年
一颗子弹开始了飞行
从一声巨响中穿过细长的枪筒
这颗子弹惊恐的呼啸前行
它想停下来,但立刻明白了
它没有权利想更没有权利停下来
命定了是一颗出膛的子弹
那就飞吧,不想也要飞
那还不如不想
不想就是服从命令的好兵
服从命令,谁的命令?服从命
子弹的命,就是要飞一回!
想转弯?因为前面有个人影
这想法还没有冒出来
飞行的无形力量就让子弹
成为了另一个词:击中目标
这四个字让子弹洋溢着光荣感
光荣而骄傲的子弹
光荣而骄傲地结束了飞行——
夹在一根肋骨和皮下脂肪间
突突跳动的血管挤压着它
让子弹体会到疼痛咬啮的力量
它有点后悔飞到了不该来的地方
停在肋骨间的子弹有时间后悔
但所有的时间都没告诉它
它错在哪里?也就是说:无权后悔
正在这时一把钳子夹住了子弹
把它拖到光亮的世界
一见到光亮,子弹就兴奋
兴奋地准备再次起飞
但接下来的是一次更深的跌落
当!子弹被丢进拉圾铁盘里
天啊,子弹知道了这就是它的命:
一生只飞一次!!
这时它突然明白
为什么有那么多子弹
不光荣、不骄傲、不击中目标
却把一生只飞一次的命运
变成了自由……
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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