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胜

乡村的变化由一片木叶在讲述

       ——题记

树叶里沉睡着狭长的簧片

十岁时，一身破衣的他

跟着父亲来到玉米地

从撕开的叶子， 他看到了它们

那些弯曲着的簧片，轻轻含在口里

第一次，苦涩的苗家村落

通过父亲的嘴唇，发出了婉转的声音

原来笨拙的玉米也有自己的声带

甚至，有自己羞涩的旋律

原来，芭蕉叶、火棘叶、桉树叶

都有着各不相同的声带

他尝试过不同的簧片

唯有香叶树，它光滑的叶子

并不像其他植物急于诉说

它有着芙蓉江河床一样的谦逊、耐心

经得起乱世般的洪水

五十岁的他，含着香叶树的簧片

成为万物之声的河床

春天的杜鹃，夏天的山雀

都在穿过他，重新回到天上

像苗家的银器闪闪发光

在吹奏中，一个人的9岁、19岁、49岁

一个人的少年、中年和老年

可以隔得如此之近

一个仿佛被遗忘的村庄

从黑铁吹成纯银

从遍地顽石吹成有山有湖的翠蓝

他吹着，云贵高原最后的延展之势

掠过他，再俯冲而下

在撞击到芙蓉湖的水面之前

消失于无形。在乡村小学，在孩子们中间

他吹着，香叶树用无所不能的声带

为他吹送着深涧的气息

原来，一片树叶可以如此辽阔

放得下爷爷被柴禾压弯的背影

放得父辈与山洪搏斗的呐喊

放得下一个人的青春、中年的涟漪和淤泥

放得下一代人对葱茏大山的守护

放得下眼前的满山花树与孩子们的笑脸

人群突然安静，闭目倾听的老人睁开眼睛

这漫长如一生的吹奏

他用手指，轻轻顶着木叶的骨架

像顶住，被层层湖水

压在湖底的清代石桥

落日西沉，终于

涌上来的无边群山退下去了

他已忘了自己，是所有热爱过的

所有未被歌颂的

是整个山水静美的全新村庄

在通过这一片树叶吹奏

这已经不只是他和木叶的合唱

众山之上，天池湿地的无边际水草

原始森林、川贝花、外来的莲子草

新出生的芙蓉湖

纵横的新路，飞越的大桥

都交出了自己的声带

木叶的骨架轰鸣着

千年来，它第一次有了如此巨大的力量

注：木叶吹奏，重庆苗族人民世代相传的古老艺术。

李元胜

   1963年8月出生于四川省武胜县，诗人、作家、摄影师。曾出版诗集《李元胜诗选》《无限事》《我想和你虚度时光》和长篇小说《城市玩笑》，其作品曾获首届重庆文学奖、人民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