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诗人哑石获《星星》诗刊年度诗人,特转发授奖词及受奖人的答谢词并诗选。转自:星星诗刊微信号。
授奖词
评委会给予诗人哑石的授奖词是:
“哑石将诗歌视为灵魂的隐秘修炼之法,因此遵循诗的简洁美学。他的诗歌是人类隐秘经验的语言绽放,执意书写着关于经验世界中最幽暗、最灵敏的部分,并从体验的纬度获得文本的可靠性。记忆与想象的结合,凝结成他个人化的声音,他的诗,在与语言的搏斗中,生成意义,生成对生存丰满性的渴望。”
答谢词
谢谢《星星》诗刊和成都文理学院,谢谢评委会!很荣幸得到您们肯定,获得“2016星星年度诗人奖”。在我看来,这不仅是对我个人写作的鞭策,更是对一种语言生活的激励——在真实的历史、思想处境中呼吸,醉心于现代汉语的诗性经验和可能。
百年新诗话语实践,伴随着社会文化风云嬗变,深度牵连于这片土地的希望、跌宕与挫折,一代代诗人艰苦卓绝的努力,顽强地为现代汉语诗性内核的生成和拓展输送着精血。也许,在一定程度上,我们仍处于一百多年前新诗不得不出发的“开端”之中。当下汉语处境,其微妙性和复杂度,包括某种新颖的急迫感,并非哪种现成理论能够全面有效地廓清。另一方面,百年新诗,尤其是前30年后40年,已经毫无疑问为我们贡献出了星群般杰出、耀眼的范例,譬如现代性言说主体的探索与技艺、历史想象力和感受力的独特个人方案……置身于如此展开的语言星河,作为一个写作者,我真的能感受到现代汉语如麦穗一般籽粒渐渐饱满起来的尊严,并有望随着写作的一步步积累,时不时去触摸、刺探一下其涌动中暗布的悬崖与陷阱。
我相信,新诗的所谓本质,不是先验地被某种优势理论所规划,而是在一代代诗人手中生成并逐渐开阔;那些优秀诗人的嗓音,正是在与时间的对话与博弈中,镌刻出了新诗那“纯洁一个种族的语言”的伦理及美学面目。当下全球语境的资本逻辑和信息技术爆炸,挟裹着地方性文化深刻的撕裂,不仅考验着现实荣枯中个体的人性,也具在地考验着汉语新诗触须的灵敏性,以及自我塑形的心智。也许,这种考验,将长期存在,它需要我们这些从业者,放下个我成见,更谦卑地锤炼语言内部强韧的有效技艺,繁灿不必自谓开新,逞灵亦需界限自警,捭阖沉着,以对称于精神生活的真实处境。大约两年前,我曾在一首试图谈论诗的小诗中写下这样几句:
相较于青枣的脆,无论是口感还是
音韵,“她”都更想锻炼其柔韧。
汉语新诗,谦卑于消化汹涌的问题而骄傲
于标准,曾完美、精深的标准——
或许,纠缠于诗好诗坏已是无聊斜枝,
羞耻愈加宽大,冒犯中,修辞树立诚恳。
(《诗论·57》)
是的,在对当代杰作的观摩中,除了学习所有写作必然要求的诚恳、自省,我还明显感受到“冒犯”作为当代新诗的内在属性。冒犯自我,冒犯让“诗中仍有大量鬼魂”(《诗论·60》)存在的某种暴力的幽暗。这种冒犯,钟情于文明,有幸得到精神和技艺的双重淬炼,让汉语呈现出清溪涌流中星光的龙吟。
创造性的诗歌写作,内蕴着一种深刻因而不会被轻易捕获的自由。是的,作为语言世界的公民,我们仍然在路上。我希望自己将来的努力,不至于让今天给予我肯定的各位太过失望,更不要让自己过分羞愧。
再次谢谢主办方各位工作人员,谢谢在座的诸位。谢谢。 (哑石)
哑石诗选
为一位故友而作
灼目的事物,如下:
漠漠秋水,火星迎风挺立。鹭鸶探出了碧玉细腿?
一片低鸣的瓦砾中,光埋头寻找,
蛋清的心,黑暗、卷刃的丝柏……
而春天,你咬紧翅鞘目湛蓝的尾音,
而不必辩解:铁窗外,金黄的油菜花,海浪般翻滚——
更无需,诵赞讨喜的诗句。青春,
哦,青春与智慧的两难,是那红腹雀鸟自找的事;
土星忧郁、滞涩的晕光,铁桥上
颤抖的马达,以及迷梦中,巨蟒滚烫的汗滴
……或许,杀猪匠看来,是同一件事。
而排比,必须为无声之屈辱开扇镂空的气窗!耳中,
必须摘除声韵的喉结、淤血的灰尘。
击鼓,传花
……轻咬鱼钩,雀舌,稍快于风。
抹点清凉油,昂光头,撞击眼前这花树!
水花!嘶鸣小道德。烙铁下的白兽。
鱼腥,比暖风更好地,思虑了美之纰漏——
晨昏中忘了敬礼的人,写不了诗;
入神于坦克精密图纸的家伙,多半佞臣。
从腊梅的薄、亮,到玉兰膨胀
的怒放……许多词语,经历了太人性的
……这里,那里,处处!红酥手
皆好所在;暴走,真会唤醒吊睛白额的
往世悲愁?而孤证,当如青锋,
如云端飞瀑,如愤怒中咬穿沉默的星球——
总有美丽的事物,依旧。闪烁的
银链上,谁建造乌有国,谁推开藏经楼?
灰尘本纪
一颗灰尘,挑着两桶满满的水,上山去了。
信息时代快速闪烁、破碎的0或1,可以描述这颗
灰尘。主……正弯腰,左手给老妈擦屁股。
老妈几乎瘫痪,身体的整个重量,向右下方狠狠倾吐;
……那硕大无朋的树,要把熟透的果实
掷出——是的,请,用右肩,死死,死死抗住什么——
一颗灰尘,不知没来由的悲痛是什么。
星空,如往常任何一个好日子,光线,在光线之中:
一桶水,给老妈洗屁股;一桶水,和繁花果然不同!
春日郊游
外套已扔在一旁。野葵花,
胸口护心镜上,罩上层神秘的闪色绒甲;
即便脱得一丝不挂,也会覆盖层
澹澹微光,物质深处的微光。
拥抱,甜而芳香的雾,柔软的防务:
捕风者来了,那刺进肉里的
矿脉的翠绿!可以说,你我都
不在这里,红嘴、白嘴鸳鸯,
早被湖水的形象,分解了,再误读;
“万物兴废,端端风流……”
此刻,内衣扔在一旁,群山
因野葵花疯狂的摇曳,首次被认出:
上一世,是只天鹅,羞愧的一只……
“这一只总在捏塑着高贵形象?”
光在成熟,腰身里一趟、又一趟绿皮火车
飞驰:湖水呢,咯咯欢笑,再度发亮。
阳台观绣球花,猛醒历史曾为美肝脑涂地
但愿,你写下的词语,一会红,一会绿——
初夏生新汗。空中闪耀发烫的针管:
吃下蒜头避邪的纺锤形优伶,黄昏光影里
觑见雨打芭蕉又急急祷告的汉子……
貌似粗鲁,实则拥抱着丝绸的灼热、清新。
从远处,从历史的暴力中,汲满清凉的芦荟汁;
如果可能,闪电杂花吐露的
一瞬,请向那无边慈悲,注入烈马虚无的喘息——
(不可能之事:云朵胖手,端正美的伦理)
你也曾,给眉梢上那对媚俗的燕子一首诗,
给突突冒烟的乡间摩托一首诗……
现在,没人写诗,但那炊烟,一会红,一会绿。
阳台,在等下班回家的妻子。幽凉胸口,一头鹰的刺青。
雾中穿过一小区,瞥见一块红色巨石
对于小区的日常光景,可解说为众星流转,
但厌烦,却有厌烦的道理——
我是说:草叶上,一滴露水粉身碎骨的欲望,
家国的巨变,暗暗刺穿了谁的虚胖。
皮肤松脱,天顶火漆。未竟的理想主义,
正如肩胛的风湿……越老,越钻心,越素衣自欺
——我,厌烦小区水池边没来由的冰凉。
研究青铜器的退休老太,养了只八哥,逢人便嚷:
“不理你,不理你,不理你,……”
呵呵,别人耳中响幻彩,她的眼眸,生点点铜绿。
其实,八哥没遇上什么正经八百的人,一团雾
飘过小区水池,抵住一块红色巨石。
但借英雄你一颗悬浮如萤火的乌有胆!
此一小区,彼一小区,地地皆宜大小幽灵借居——
盆栽
冬日阳光奢侈,此世丰俭择人。
午饭的汤团、荷包蛋,和我一样发声。
万物仍在万物浓厚的恐惧里。本能的
亚洲,幽暗不得不向广阔提纯——
石窍隐泉鸣,人在人去处,谁家
阳台,藤蔓的冬绿,看似春韭薄亮如新?
城中村汗腺,当然城管一样恼人,
有人埋首尘霾,认真繁殖文字的苍蝇……
云虎小腰牌让社区主任醉酒晕乎,
居家的锅碗瓢盆,映衬着远眺的音程——
糊涂读书人一直念:笃、笃、笃,
清醒的挖土机整夜吼:啃、啃、啃……
日晷盘刻“玫瑰露”一词?有一瞬,
你的苦胆,因转世的浩荡,电锯般一振。
剖词
写下一个词语前,某种确定性
牵引着偶然,这,仿佛是
月出前星空的处境:素人翘首以盼,
暗祷能唤醒葱茏烟波的月亮,
此刻拥有一双妙手……请吧,
长短撩拨按,将镜中雾慢慢驱散。
譬如,余生想用那刚烤热的
面包,比拟迷雾中性别膨胀的部分,
磐石是它的守护神;又或者,
雨水,如此解释声音与意义的脱轨:
近于光速的车厢中,你展翼
盘旋,她们仍在月台,挥泪如烟。
已被写下的词语,拍打那些
正在下车的旅客的裤袋——
远方,落地银币如狂暴嘶鸣的小兽,
扭动,时代租赁了它们的欢爱,
而写作唯一难以规划的事,
是死亡,是雨中缓缓结冰的脸。
而水果铺再次上市了山坡的新鲜,
像从镜中捞出湿漉漉羔羊。
词语的胃口有多大,取决于历史中
她为爱对冲过多少风险……
黑脸修锁匠,总计划打开那不可能的
暗锁,磐石也如此,风,亦然。
事物获得形象,意味着开启了
真正偶然。你选择生的
纠缠、折腾,以便怂恿温暖的满月
碎于浩瀚!星群大小落笔,
词语的灰烬,鲜血腥味的唇:
诸事,此生,哦,唯有那肥瘦苦甜。
断指
那边奥林匹斯山,这边赶路的
风、霜、雷、电。
雨水随意略去,
雨水,因对枯木的滋润随意略去。
如果你在故园西南的眉尖发现一座悬浮的蓝色小岛,
那是一滴雨含着一滴雨,
那是水晶,节省了赶路的力气。
那边风、霜、雷、电,这边
耸立着奥林匹斯山。
舟楫故意着急,
舟楫,因对银河的的思念故意着急。
如果我在未来的不毛之地开窍一眼飞旋、喷涌的孤独,
那是一个词挺举一个词,
那是无畏,葱茏了圆月的秘密。
月色俯下身晒晶亮丝线,天穹,
鱼苗啄恍惚樱桃。
静水深流略去,
静水,因命定托举暴力之银微微着急。
似乎鸭卵青的天鹅一缠绵宇宙根基就突突增长再增长,
那是一阵雨浇熄一个词?
那是它思想,我们无端来来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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