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黄昏铺开一卷空腹的宣纸
砚台里沉着千年黑夜的矿层
他教我执笔如执烛走进碑林深海
墨汁在血脉里逆向流动——
恍若遇见仓颉前所有未诞生的云朵
狼毫悬腕时响起蚕食桑叶的雨声
每个字都是春蚕用生命吐出的银丝
枯笔处看见祖父在雪地练习《兰亭》
而飞白正穿过我年幼的虎口
成为连接黄帝陵前云烟的脐带
最惊心是捺笔的波磔
似黄河在宣纸上突然转身
撇画如刀 切开世代封印的竹简
让甲骨文里的马群奔涌而出
踏过我们共同的心跳
暮色漫过朱砂印章时
父亲指向碑林中未干的刻痕
那些尚未被时间认领的笔画
多像失散多年的族亲
隔着生宣的薄雾互相叩门
如今我在博物馆玻璃前驻足
看见王羲之的鲤鱼跃过展签
突然懂得所有墨色终将归向——
不是漆黑 不是雪白
而是婴儿初睁眼眸时
天地间那抹最原初的澄明
当万吨海水在墨池静置千年
我们终于打捞起那根贯穿血脉的线:
父亲落笔时颤抖的弧度
恰好与我临帖的呼吸重叠
如同洪荒时代第一滴墨
遇见初破新土的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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