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静静的桂城，静静的零点
他想起了你：这个诡异的人称代词
似乎含着断崖式的深渊。你从南海大道的最高处
垂直坠落。你是他的天堂
你是他的地狱。这第二和第三人称代词
已经互为因果。而被隐藏的
那个我，正在痛苦地思考、观察和彷徨中
这是脆弱的桂城，脆弱的零点
他是我的天堂，他是我的
地狱。这也是互为因果的
人称代词：杀戮与被杀戮，专制与被专制
或者毁灭与被毁灭，欺骗与被欺骗
这互为因果的两种人、两座城市
两个民族或者
两种动物

2、
或者两种天气。在雨季
春寒的阴冷令脆弱者接近绝望
液体的侵蚀以整体的浸淫
完全忽略掉个体的敬畏
垂直的高度和浮夸的平面
淹没掉时间的强硬
在五月，我对于桂城地铁站、街角
芒果树、桂花树、天空和一个工地
只是一个自我言语的对应物
低头的沉默和行走
只是印刷孤独和被迫的阴影

“我孤胆前行，但我不是前行者。”
“你必在山峦之处，必在江河大地，
但你不是坟茔、枯骨，不是草丛。”
“我发出的音信没有回复，我不是宫庭。”
“你必在宇宙深处，必唱歌、吟诗和禁欲，
但你并未受戒，不是光子或尘埃。”
“你坦然承受而无抗拒，而我必不泯灭。”
“你或在狂欢之所或在地下铁，在呼啸之地，
你必被压缩，必不再狂欢和呼啸。”

3、
午后，他终于在盛夏中醒来，如厕
在另一种天气里刷牙洗脸，更衣出门
骑着自行车，在黄色预警的炎热里
沿着屋影、树阴的清凉北行
他的意识清晰地浮出身体
分离者，看着原形清脆的行迹
他到达终点时，拉开了玻璃小门
他进入的时候，仿佛在瀚海之中
分离者，他在黑洞之口，在另一个立面

过去的不是历史，现在也不是
历史是未来，历史永远是下一刻
他刚才的一路都这么沉思默想
这个季节面对着太阳，他是太阳系中
朝向蓝天白云的生灵。地狱般的智慧
令他的冥想空阔辽远。在进入的那一刻
他拥有分离者。他坐下，开机，打开电脑
然后安排下午和晚上的工作
完全的堕落和腐朽皆源于此

4、
我受制于爱情和繁殖的气息时
失去这一切和它具有的本质
一碗白粥而不是杀戮，充满期待的生活
源自过去，已在杀戮之外
但它残存的灰烬恰似幻景
仍在域外呈现：燃烧、鲜血和死
我受制于过去的时候孤独再现
奇异的感觉在光年之外，那并不是
我的惊悚。我耽于暴乱、情欲和沉迷
我受制于此而不是彼。听命于光年
但我淹没于彼。淹没于光年之外

5、
“寂静如期而至。”它来自天理轮回
也来自你。它来自深远和奇异
也来自显而易见的餐饮和欲望
在桂城，在一盘早餐的剩菜里
在一粒粒消失的果脯中，在阳光愤怒的
斥问中，我的感受清冷而孤寂
我的寂静埋藏于生活
埋藏于沉浸。而沉默地写诗
令浮躁和渴望变得隐秘
燃烧的火焰在水中裸露身体
我已经看见她荡漾的心灵

寂静多么俊美。它止于土地时
完全符合宇宙起承转合的法则
我从所知道的结果倒推一生
诗歌和情欲竟然是一脉相承的力道
而你其实从属于纯洁和爱情
那从来就不是寂静的身段
你在海洋和无言的破碎中
在死亡时刻，也在新生之所
刚刚长大的雨水浇灌盛大的你
你比俊美还美

6、
他倾心歌唱身边的一切，歌唱
腐朽和森林。在他歌唱的时候
不可救药的灵感相伴相随，怀着邪恶的心
喷涌着鱼和岩石。身体里面的果实都没有糜烂
光泽如新。他记得吃下的
不过是一些米和水分，不过是
一些被光合作用显露原形的植物
以及愚蠢的肉食。与常人无异
他记得这些物体大多来自东二市场
就好像他来自时间的买卖，来自缺斤少两

7、
他的残缺，令他感受到
一个世界的残缺。残缺的美学
或许正在世界横行，成为准绳
而腐朽也曾经这么令人赞美
此时，它恰似统一中原的攻势
在北方积蓄着强盛，或将一路南行
隐秘中的腐败和艳羡依然隐秘
在这卑贱和罪恶的盛宴中
他把流年惟一的蜂蜜饮下：
它来自山谷、春桃和永恒
来自初暖、长河和断垣

8、
就在桂城，四乡联围，4+000，我看见的细叶榕
庇佑着长堤。平常生活的早晨就从这里开始
距离的标尺，也是河水流淌的刻度
我慢跑的风景千篇一律，沿途日复一日
复述着同样的场景：鸟儿在枝叶间
享受清新和跳跃，清洁船在河涌行驶
鱼儿一哄而散。扫路车扫过堤下小路
接着露天舞池旋律飞扬，我看见的跳舞之人
他们仅仅来自往昔。男人来自苦难
并且已经年老，而女人还是中年，来自
感性、冲动和爱，还有人来自爱的放荡
我看见的身段，像苗条的树枝
但绿叶已经枯萎。日复一日，我看见
减法和除法，但旋律渲染了
满足和延长的气息。男人还来自
占有和欲迎还拒的拥抱。虚伪和自私的
面孔。我看见更多的人健康、满足
一路小跑，然后停在小树林
或者健身小区。几步之外就是那条河
一条宇宙裂缝：等着坠落、淹没
和远去，等着弥合尘埃和世纪的伤口

我看见平和的抗拒，而不是
粗野的拒绝。我们会得到的地狱
其实一直就在身旁，轻微的俯视
就能看见它膨胀的自由和乳房。我们会得到的秒针
那一刻的音乐一直在颤抖着
所有的舞蹈者却不知疲惫

就在桂城，无数的爱恋抚平欲望
抚平深处的躁动和喧哗
孤独的人怀着妒嫉回家
怀着残存的快乐

9、
多长的距离，我们才能给予一首诗
恰当的长度：一生的埋葬延绵不绝
每一处住宅，每一餐口食，每一夜睡眠
都是一次朴素的丧仪
我在预见到它的时候，睁开眼
它已经穿过了我，在身后站成植物

六月，我再次重复来往于广州和桂城
穿行中把地狱推远，把人间拉近
这是我们平和的日子可以办到的
痴呆的母亲再次从手术室中出来时
她告诉我，她看住了我们的行李
“就在里面。”她说，然后大笑
是的，母亲继续陪我们活着
身揣两元钱就会下楼买回一把白菜


2015.4.12～11.12桂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