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辞

早晨，游荡一夜的月光无处可去：
往左是深不可测的枯井
右边横着一道断崖
留给她的空间太少了，时间也不够
她还在方寸之地犹疑，徘徊
月光饰演的角色皆以悲情而剧终
看戏的人盼着有个意外
这一回，似乎也并无可能


小路

风雪弥漫。一条寂寞的小路
穿越无垠的荒原，一直伸向江边
过不去了，又沿着堤岸往回走
我跟随她辗转了大半个冬天
直到夜深人静，鸡犬安宁
我停留在边境线，她走向伏尔加河
从此两茫茫，相互不知生死


西行记

把心事撂在白天拥堵的路上
像一个热爱光明的物
尾随落日身后，缓缓西行

风不停地吹过来，一只秋虫
来不及喊出内心的寒凉
如我搬不走堵在喉咙的石头

现在，我一个人漫无边际地走着——
我已不再需要道路和星光


问道

讲经者在虚空中划出弯曲的箭头
——逃亡的方向折向一片荒原

他掐指的速度超过了心算
一匹快马的前蹄腾空在断崖上

野茫茫，我躲在受众人群背后
向小草打探一条无人问津的小道

小草不谙世事，扯紧撕碎的衣裳
朝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避之不及

预想中的二月，寒气犹在
一抹升起的晨光带走瓦上的清霜
黯淡的柳枝梳洗出亮色
翠鸟的啼鸣忽然从外省临近
我想测试一下春天的温度
却被一阵冷风扎疼了手
我有讴歌大地复苏的冲动
也有替尘世唤醒万物的念想
街上夹着尾巴的流浪狗
警笛与救护车的呜咽交织在一起
擦着窗前的树梢一闪而过——
我闭上眼，堵住耳朵
唯恐被一些避之不及的光景
损伤了立春带来的好心情


这一刻

暮昏时分，风自天边涌来
催动草地上散乱的白石
仿若一群仓惶的羚羊逃往黑暗
经幡朝着西北方向
持续拉响帛书撕裂的声音
天葬台静悄悄的，兀鹫收起长翅
裹住不断下降的体温
像老人掖紧漏风的棉裤腰
我从倒伏的枯草丛中探出头
渺小如一只落单的灰鼠


柿子树

年老体弱的柿子树不堪重负
借风抖落一身枯黄的叶子
不想又被一群逃难的麻雀占领枝条
啄食了最后几粒装点冬天的红果
像溃烂的伤口


在草原

是风，把遥远的雪吹落在草原上
一群小小的羔羊反穿皮袄
仿佛身披孝服的孝子
长跪在毡房外的月光下
咩咩地诵经，超度这个冬天
四处弥漫的孤独，和荒凉


风语

西风掠过的屋檐下断无完卵
从深冬穿越而来的黑枝条
一直在使劲地抽打玻璃
仿佛是为躲闪不及的鸟雀悲鸣
树梢上，几粒芽孢胎死腹中
是飞禽留下的爪痕，还是遗言？
我借着寂冷的光影倾听风语——
这个高深莫测的早春二月
天平的一端忽然失衡
令无数无辜的生灵坠落断崖


充盈

出一趟远门旅游，把自己
打包在中年的肉身里
一路上瞭望西域的美景
山林，河流，戈壁和天空
这些缓慢流动的图片
给我一种熟识的陌生感
仿佛迷糊了半天，揉揉眼睛
还待在原来的地方

这种慢，给我充盈的时间
把它们安放在记忆里
就像我现在的生活
事情做错了，或者不如意
还有机会修改、重来
当你在一片绿洲的中心
看见一个人颠三倒四地瞎忙
请你停留片刻，给他祝福


破绽

先是一阵北风吹落丛林的叶子
随后漫天大雪迷离
仿佛一桶白粉打翻在地上
用来涂抹太平，遮盖寒冬的恶
坏事做多了，必然留下破绽
当枯叶的呻吟彻夜不息
雪水消融，重又露出遍地污浊
神灵那令人仰慕的样子
一跌再跌，一直跌落到尘埃里
仿佛顺手扔掉的一堆垃圾


底线

越走越热，有人打起退堂鼓
扭头跑回春天的集结地
我有使命在身，只能前行
衬衫拧出水珠又蒸发出白雾
树荫太小了，比一块手绢还小
既遮不住晒花的脸
也无法捡起来擦去湿透的汗
一路上迷沌，闪让
躲避快马和疯狂的车辆
周身只剩下一条短裤
本能地守护着内心的底线
我承认草鸡了，输了
烫手的石头作证，我没败给路
是火焰熬干我身体的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