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贾文华

源泉

妈妈去的晌午，在掩埋她的山坡。
我的泪，怎么都关不住。用胳膊肘擦，使衣袖擦……全不管用。
这时，一朵白云停在头顶，像一条宽大的毛巾，拧下许多雨。
流吧，即使把这辈子的水流干，只要妈妈在另一个世界不渴。

通往坟茔的小路

自从妈妈的骨灰移往公墓，通向她坟茔的那条小路，就被岁月搁在山那头。
它曾经多么用力地拽着，一缕化为清烟的身体。
而今，风筝断了，这根孤零零的绳子，准保仍在野草丛生的山坡，回味当初发誓不松手的那股子韧劲。

借喻

山岗，我该如何感激你？
那些年，你用一地绿茵，半坡野花，小情境的落叶，大写意的雪花，每个季节，都为墓地添彩。
你代替我们，给妈妈更换新衣。

命

就要下山了。
一阵秋风，将妈妈坟头那朵野花，吹得波浪鼓似地直摇。
也像一支单薄的舞蹈。

过节

想念妈妈的分分秒秒，都是她的节日。
亲人们燃青烟过，我用时间过。

大寒

无缘无故的大风，从我袖口、衣领，甚至棉衣的每根纤维之间，寻找突破口。
它一门心思冻我，唯恐我不冷。
它想将我跪下的膝盖，冻成冰嘴唇，好亲吻生硬的土。

星

这颗不起眼的烛光，是为您守夜的呀！ 
那么远，那么弱，却从没停止闪烁。
妈妈，还记得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吗？她从您脑海出发，已经抵达天上。
她忘不了，那些岁月，多冷的冬夜，您都用裂口的指头，拨亮煤油灯，暖她；也暖我们眼神里那份担忧……
眼下，她来给您照明了。

之间

我多么喜爱，春天里，那些在嫩绿环绕的坟边，轻轻转悠的羊们。
它们从不啃这圈青草，只吮上面乳汁般鲜亮的露水。
它们垂下脖颈，把头埋进绿茵的胸脯，好比孩子的小嘴，摩挲娘的乳晕。
饱了，就乐巅巅奔下山，根本不介意，还在坟边发呆的我。

拟人

碧草，清风，雨露，雪花，月光，山雾……以及所有吟咏妈妈的意象，现在，全都到妈妈身边集合了。
它们可不想，一辈子老呆在我诗里。

水

我流泪时，天也在下雨。
一记惊雷，盖住我的呜咽。
闪电在窗帘上，划一条断裂的绝壁。
悲伤，开始决堤。

除夕

三年中，我家没放过红爆竹，没贴过红对联，没挂过红灯笼。
唯有一回，一小块晚霞，经过窗棂时，在墙壁上趴了一小会儿。
像儿时，妈妈为我做的红兜兜。


（完成于2016年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