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之一
 
在我所在的一道门与你之间
横亘着一条深渊：不连贯的虚无
 
正如帕帕吉诺*，他与塔米诺
有着鲜明的反差，他是一个快乐的捉鸟人
他并非“满脑子食物、酒和女人”
 
我无法消除来自恶魔的诱惑
无需塔米诺的果敢，但我一样可以穿上军装
一样可以抵挡魔鬼的诡计
 
穿越重重迷雾，在混乱和失常之间
无数感官之门从时间缝隙消失，那阵阵涟漪
如海之波涛荡漾着通体的死亡的颤栗
 
月光照耀得如此漫长，亲爱的帕帕吉娜
呼唤魔鬼的祖母把魔鬼驱除出来吧
从死亡之谷分离出来，就像最初燃烧的烈焰
 
如横亘在你我之间，那灵魂性的，直接的
如那不寻常的或寻常的复活瞬间
 
注解：*莫扎特歌剧《魔笛》饰演剧中的捕鸟人帕帕吉诺。
 
复活之二
 
仰卧在崇山峻岭之中，一轮太阳圆盘
从谷底急遽抬升，如太阳之子驾驶的四轮马车
在熊熊烈火中央，泪泉窜起晶莹的琥珀。
 
从黑暗深处伸出两条道路，犹如两只巨大的推手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合唱的复活节圣歌，这使他想起
一小时前啜饮烈酒时恐怖的自杀念头。在葡萄酒
 
地窖里，那些酒鬼与赌棍们酩酊大醉，他高歌一曲
《老鼠之歌》，他沉沉入睡，如被施了魔法般
他梦见了亲爱的玛格丽特，翩翩起舞，群妖们
 
纷纷退场，徒留悲伤的咏叹调。他自知罪孽深重
他堕入深渊之中，他仿佛听到那美妙的颂赞之歌
听那诱惑的回旋，听那瞬间的宁静，听啊，听！
 
复活之三
 
树呆立着，淡白色树影从空旷的花园
穿过瘦削的窗凹处，她阴郁地望着我，
如一尊塑像。一阵穿堂风过后，
我忽觉右脚冰冷，如踏进棺材里。
 
逃离过道狭窄的床沿，我看见四扇空旷之门。
我试图阻挡狂风，咆哮声呼喊声撕裂声鱼贯而入。
她低语着：“你会悄然爱上死亡了吗？”
她接着说道：“你得备好四根骨头与一块蜜蜡”。
 
我来到黝黑深邃的岩穴，于漩涡处，
我看见腰间憋着四个狗头的怪兽。
她怔怔地看着我：“那是一个无法抵抗的诱惑，
你的耳海飘荡着甜美的歌声”。
 
她一面放声歌唱，一面微闭黯然的眼神。
她步出绸帘的波褶：“我的洞穴布满赤杨、白杨和柏树，
这里栖息着枭、鹞鹰、乌鸦和海鸥，我的草地布满
堇菜野芹，我的岩壁纵横蜿蜒着茂盛的葡萄藤蔓”。
 
复活之四
——致南京失联女大学生
 
我已经穿越死亡最阴暗的角落，
你我相隔迟尺之间，魔笛奏响了进行曲
我却没有听见《我心爱的宝贝》，那悲伤的咏叹调
“我是娘生的灵魂，没有谁能够彻底将死者杀死”。
 
天空一直飘落着飞雪，
这是酷暑的夏日，
天也一直下着瓢泼大雨，
狂风也卷走了夜莺所有的唧唧佳佳。
 
你任凭乌鸦啄食我的腐肉，你毫无怜悯之心，
我惨兮兮我贿赂不起在死尸间消磨时光的殡仪员。
我宁可变成伊菲革涅亚，也无需黄金来换取自己的
亡灵，我的头发周围早已疯长出无数丑陋的蛇头。
 
魔笛轰然奏响，如轰鸣的雷声，我跳进烈火与大水。
猛然间我拥有美狄亚高超的法术，你这愚蠢的新欢，
你会在梦中看见僵硬的石头，你会梦见地狱的火焰
如同梦见那位老朽的国王如何砍断自己的喉咙。
 
你我相隔迟尺之间，拉神已经洗净我身上的泥土。
没有谁能杀死我的鬼魂，
没有谁能停止赞美的歌，
如同序曲的尾声，轻柔地，除了宁静与柔和。
 
复活之五
 
他怀抱琵琶，悬浮于大海与田野上空，放眼望去
太阳正在西沉，白昼划开赤白的裂口，
一道道红光，如预言中的箭矢穿透海浪。
一只野鹬在啼鸣，祂在沼泽地里盘旋、躲闪
 
孤零零地。他按住琴弦，“我们不过是尘土与影子”，
他随后乘坐一条小船，途经灰烬般的峡谷，两岸
树枝渐渐变得乌黑、光秃，如生铁般。远处海滩的
阴影与黑暗交织一起，岩礁模糊不清，海水一片黢黑。
 
太阳已经沉落，他迷迷糊糊进入窟窿的最深处，
他辨别不清成群的幽灵，他瞥见影子从坟墓里
站立起来，他看见一根灯芯草被紧紧拽住，而
盘坐中的泥人愤愤说道：“别挡住我的太阳光”。
 
太阳即将升起，他拨弄明朗的琴弦，他徒步走出洞穴，
低声唱到：“你的音容绝不会从我的心底隐退”，啁啾的鸟儿
应和着：“我们有成熟的苹果、绵软的板栗和丰盛的乳酪”，
阳光开始清晰起来，屋顶飘起袅袅炊烟，远处的山岗、牧场
 
与田园随同太阳冉冉升起。他奋力击打着琴弦，
如同碎裂的海浪发出沉闷的轰鸣，他按捺不住自己
他一次也不回头，在最高处，他看见永恒之光
他凝视着玫瑰，恰如凝视那神秘的眼神爱的目光。
 
复活之六
——致一位无名战地英雄
 
一丝光亮从灰色石墙缝隙处流泻出来，雄浑的《安魂曲》
正肆虐着窒息的空间：“主啊，请赐予他们永恒的安息”，
荣耀之上，哪怕只有一秒存活，我便心满意足。
 
恍惚之间，传来我兄弟震天的怒吼，他的肩章如宙斯的帝盾
让敌人闻风丧胆，他身穿阿喀琉斯的神赐铠甲
残暴的敌人刺穿他的尸体，却始终不知他是否彻底死亡？
是死亡的恶灵在引导他？还是诸神在召唤他赴死？
 
在遥遥无期的归途中，我无法接受一件“清洁且熏了香的衣服”*。
耻于赤身裸体，正如耻于死得怯懦窝囊毫无荣光，
耻于接受如此之多“海中沙、地上尘”，耻于看见他
“躺在尘埃的漩涡里，伸开手脚依旧雄壮，却没了车战的雄心”。
 
我看见无数鹰狼、飞鸟叼走支离破碎的尸体，
我看见火堆上无数鲜活的魂灵，悲戚满怀，
我看见母亲身后投掷的石头纷纷站立，如不朽的战士。
 
备注：* 加斯帕•格里芬在《荷马史诗中的生与死》中（第29页）记叙奥德修斯必须脱去女神卡吕普索赠他的“清洁且熏了香的衣服”才能最终回到自己的王国。
 
复活之七
 
教堂那个门槛如施了魔法让人心生畏惧，
除了偶尔在超市疯狂抢购，他甚至备足了
疫情意外新鲜的氧气。
除了沉思复活之事，他几乎呆若木鸡。
 
进入昏睡之“此刻”，他从海神尼普顿惊恐的眼神里
找到风暴中“彼时”的阿尔戈斯舰队；回到梦的第五
维空间，从魔兽令人全然疏远之“此地”跳跃到神祗
 
真实存在之“彼处”。接着，蚯蚓与天使同时出现，
他忽然想起森林之神，那是因瞥见狄安娜迷人的阴部而
燃起复活的情欲？还是逡巡于阿多尼斯花园子宫的象征？
 
从变容的重影中出走另一个人。重新回归堕落的世界。
避开向下的运动，努力从衰朽中挣脱出来，向上达到
“完善”。在上方，重获另一种力量，他看见《启示录》
 
最醒目的一页：“看啦，我将一切都更新了”，
那个采集野菜的乡下人*是否可以抵达原先的家园？
而他是否可以迎来自己重生的心灵？
 
注解：出自莎士比亚《李尔王》（朱生豪译）第四幕第六场“山腰中间悬着一个采海蓬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