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阿尔的雪景

阿尔小镇下雪了，田野上的农舍
彻底被灰色基调给笼罩
我感到，一种旷远的安逸与寒冷
像来自内心最深处，久久不能散去
我掩面而泣
孤独的冬日，雪无疑放大了一个人的苍茫
与失意。黄色的栅栏呼之欲出
你给我安慰，在厚厚的积雪之上
点缀些或绿或红的阴影
我感受到炽烈勃勃的生机了
只是四周一片寂静
你再听不到我被雪掩埋的心跳声
请不要难过，也不要抱怨

亲爱的。雪与白交相辉映
雪有着白，有着你和我，一样简洁
明亮的忧伤


星月夜

我无法不眷恋，这样一个色彩斑斓的夜晚。

暗褐色的柏树燃起巨大的火焰，像是狂欢，
而枝枝叶叶正向云端伸出干燥的手臂。
手臂所指是自由，是压抑苦闷的对立面，
所有挣扎与反抗释放着新鲜的余温。

星星与月亮疯长着，它们长势逼人，
盘旋成金黄色的漩涡。那些歪歪曲曲的长线、短线，
勾勒出夜空的破碎与高远。

骚动如波浪般的星云啊，请原谅我的狂迷与不安，
就像原谅一枚尚未熟透的果实。

沉睡的村庄被蓝绿色的激流覆盖着。
睡梦被长夜覆盖着。此刻，教堂没有钟声
教堂的细长尖顶与远处柏树的细长尖顶
形成了契合的对称之美。

我为虚构的形与色感到疯狂，我说，
黑夜比白天更让人沉迷。


树木

远观一棵树，没有抬头来得深刻
像置身于天然的楼阁，这时，仰望被缓缓充盈
给绿色留下些空隙，让风徐徐吹进来
雨水蒸发，叶子变得没有重量
我的心足以在十点托起这丛阴影
透过树梢，遗落下来的月光
开始慢慢褪壳，轮廓陷进泥土里
或许，它感受到身体的无力向枝头延伸
其实那些想法依旧浑浊，甚至
也不能按照既定的仪式做到入土为安
我开始用目光，丈量树与树之间的距离
阴影下隐藏着两个轻微的词，比如：遗憾和空隙
有只蚂蚁，一点一点开始消失
而这无人提及的光晕，却在面前的寂静
与推移中，走向饱满和成熟
若树走过很多年，它只是时间上的经历
像尊佛陀，待留原地打坐，听蝉即是听禅
生长和被困的程度，相互匹配——
根扎进土里。可夜晚降临、露水呼吸加重之时
我从不怀疑它作为行者的身份
眼前灰尘飞飘而来，裹协着生机
在枝头上停留那么一小会儿，然后慢慢落定
树皮在暮色里越来越暗，虫鸣勾勒出的寂静
抵挡不住从半山下来的脚步
归途被枯草碎石掩映
连同字迹模糊的墓碑，遗落人间的萤火
空旷不曾给混沌留下些什么，如此思考
万物又好像回到宇宙初始的状态
笔尖粗糙，水鸟从河流里觅食而出
尝试和一棵即将萎枯的树，彼此交换孤独
发现更多时候，我们会在不同时间地点
反复练习抵达，落雪时
抵达春天，抵达藏在名字里的卑微
身体投下一道阴影，疼痛尾随而来
反刍昨晚的林音，风始终游离在肉体之外
许多经历被反复咀嚼，直至坚硬，失去质感
视线随发芽的新枝抽动，一只麻雀刚好停驻
屏住呼吸，空气丝丝疲软下来
夜晚适合人坐在树下发呆，万籁无言
任灵魂突然间破碎，再用巨大的安静突然间粘合
你会发现过程中丢失的事物，模糊得辨认不出
默不作响的色彩，代替画家自己
感到羞耻时，那些缺憾早已被一一收留


红色葡萄园

星期天，会有一片深得像红酒的葡萄田，
等待阿尔农妇们收割。等于说，
星期天，会有成熟的葡萄涨出身体里暗紫色的汁液，
哺乳劳动者。

星期天，远处的白杨树，
会在天空的平铺直叙下，显得更为高大。

或蓝或绿的剪影在红色葡萄园里忙碌着。
星期天，不等于说创世纪的第七天。
可是夏娃她，会不会看着水里胸的倒影，感慨？

比如，厚涂明艳的色彩多么绚烂，上帝高高在上，
留我们在尘世混沌地活着。


奥维尔教堂       

在奥维尔，天气晴朗，
阳光叙述着玫瑰色的沙土。
在奥维尔，教堂像一棵盛开的紫罗兰，
向深蓝的天空讨教哲学。
在奥维尔，你分不清
布满草地的是鲜花，还是星星。
在奥维尔，教堂前的V字形路
像不像《麦田里的乌鸦》的复制品？
在奥维尔当地最主要的教堂，
有着蓝、紫、橘相间的屋顶，
有着哥特风，也有着罗马式，
有着冷调与暖调、不安与希望的共生。
呼哧，奥维尔真美。

这座乡村有多恬静，
你的悲伤就有多么极致！


树林中的白衣女孩

海牙近郊的森林，地面铺满了干树叶
像昨晚，下了整整一夜，到现在尚未停止的
赭红色的雪

几棵大的绿色山毛榉，擎着无形的力
把呼吸放进去，能够闻到流荡的空气中
树木的香

某个穿白衣的女孩，倚靠在树干上
她对大地、天空、古老神灵，保持着热忱与敬畏
她对它们喃喃自语

这是一副描绘自然的作品
但不是所有油画中的秋天，都能有如此燃烧般
斑斓的纹理


马车和远处的火车

透过窗户，我好像看到了十九世纪
春夏交接的法国郊外。一片巨大的马铃薯田
和开着白花的豌豆，田地里蹲着
一个小小的割草的人
他从美好的童话里走出，生活充盈
波澜不惊。他的身后有栋
红宝石屋顶的房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生辉
成熟微黄的草地
等一架马车从它身上驶过
远处有高大的柏杨树，默默注视着
连同蓝色的群山、山脚下火车喷出像海浪
又像符号的白烟

起身关上窗户，我对窗外的叙述
就此到一段落了。有时候，生活比时间
更像火车头


玛迪拉莫海景

爱港口上的水手，船只
在自由中航行。爱漂浮于水面的蓝
和沉浸于天空的蓝，彼此对峙
爱未经调和的色彩
进入潮湿的、苏醒的、遭人遗忘的回忆
在那些冰冷的事物里
爱永无停息，爱黑色十字架
也爱黑色十字架下
颤抖的、有罪的、对我歌唱的灵魂
爱灵魂被海风软软地吹着
爱身体，布满细小透明的沙粒
凛冬将至。我和你的距离
好像就只隔着一汪起雾的大海
人世间的喜怒无常是大海里的小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