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那雨（外七首）
文/雨城

大雨过来
我们躲进岸边灌木丛
刚插的秧苗，遭雨一拍打
不停地摇晃

母亲打开身体的伞
将我护住
雨水从母亲身上滑落到我唇角
舔一舔
有点咸，有点甜


◎岁月

六月，有些燥热
女人们脱去衣裳，在池塘里嘻戏
月光抚过她们洁白的裸体

其实，这是幻觉
池塘里长满荒草，淤泥漫上堤岸
偶尔有野鸭，扯着嗓子
“嘎”地一声，穿过

母亲从屋里伸出头，在叫我
她苍老的躯体
又被月光抚摸了一遍


◎晨

露珠沾在蔬菜的叶片上
闪着碧绿的光

我选了一把苦麻菜
卖菜的老妈妈摸索很久
才把菜放到秤盘上

她那只残疾的，仅余的三根手指
扭曲着缠在一起
像老家盘绕的老树根

这些干枯的手指
开始在秤杆的星子间笨拙地移动
在黎明的曙光中
让我有被光芒灼伤的感觉


◎歌自山上来


一会前面
一会后面
一会消失在小树林
喊你，你不应答
我生气，骂你
臭鸡蛋，坏鸭蛋，丑驴蛋
你跳出来
做鬼脸，学老虎叫，挥动两只小利爪

映山红编织的花冠，与你的影子
在我头上，晃啊晃
嘴里的野果果，一直甜
一直甜

那年，我6岁，你8岁
歌声绕过一道山梁又一道山梁


◎堕落


浓烟雾盖不住
霉气
杂乱的屋子里，他脸色阴沉
烟头明明灭灭
坟丘漂浮着鬼火

口袋里的钱
输了个精光
他恨
拐走自己女人的包工头
恨
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他把世间的人都仔仔细细
恨了一遍
唯独，不恨自己


◎温一壶谷酒，与春天辞行


脸色蜡黄
下巴上时不时还冒出几粒痘痘
镜子里，我反复拍上爽肤水

我走向衣柜，翻找
哪件衣服，才能藏住这一身的肥肉
——这挥之不去的阴影
岁月在上面，淤泥一样，一层一层堆积

时间是一道闪电
美好事物，总是瞬间即逝
雨一场接一场
晾在屋檐下的衣衫，莫名地爬满霉斑

炉子上，火苗像怒放的红莲
一壶谷酒，在上面端坐
像一位入定的高僧


◎牛郎

如一艘船，从海洋深处驶来
鹊桥，向他靠近
他的女人，栀子花一样
在月光里盛放

而他，已是时间遗弃的一个老物件
被日子提着
一会丢进冰库，
一会又置入火海

“整个身体，像散了架，给我刮刮痧”
他抱住她


◎织女

她把他的衣服一件一件卸下来
像卸下他身上的重担
他黝黑的身体，完完全全裸露在她面前

抚摸着他突兀的肋骨，像抚摸着一座山上嶙峋的瘦石
“动手吧”，他在催
“好的”，她应答

抹完菜籽油
拿起一枚一元的硬币，顺着肋骨的方向用力刮下去
紫色的痧痕，如潜伏的蜈蚣
立马显了原形

看着不断爬上来的蜈蚣
她伏在他背上，突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