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扁豆

我们走着同一条道路：开花
结荚。只因迟一步，寒风便将我拦截在
成熟之外。走在我前面的
是大肚凸现的孕妇，怀抱幸福和圆满
被秋阳接走

比我更迟的，是邻家小妹懵懂的童年
她把沉睡晾在藤上。小喇叭嘴唇
再也吹不出知了鸣唱的和声
风干的小手已无法
提起萤火虫梦幻的小灯笼

我并不认为，我比前面的不幸
比后面的幸运。这是谁也无法抗争的宿命
我们都是这初冬的收获者
以夭折的方式，用暗哑的号角
呈现生命的忧伤、残败、美


◎低处的温暖

我驻足于寒风中这一平常之所见：石榴
木槿。这些新来的小市民
小邻居，正委身于摩天大楼撑起的
一片巨大的阴影里

寒冷。阴暗。注定它们只是这个世界的
匆匆过客。无法占据天时
地利。更无法
从这宿命的安排中突破一扇门

人和——这绝处逢生的神奇之光
逼退冷漠和夭折：一个瘦小的园艺工
衣衫单薄，把鲜花和硕果的愿望，用草衣
草绳，裹住这些幼小的生长

我一下子吮吸到扑面的香
心怀崇敬，我脱下厚厚的外衣披在他身上
我不想看到他在颤抖中停下来
哈气、搓手。我不想看到，他献出暖却收获寒


◎新生的温床

我不想清扫。不想
把这时光留下的馈赠：红的、黄的，甚至
绿的，当成垃圾。我不想拒绝
落叶带来的表象：残败、腐朽
甚至，突然降临的痛

否则，真相抹去，便会让我
身处真正的虚幻之境。把扫帚和铁锹
放在一边，我只想看清
这亘古的定律：生命轮回，时光永恒
清扫是秋风和冬雪的事

还有什么比这大地上铺就的
新生的温床，更馥郁、更壮观、更圆满的呢
我可以站着、坐着、躺着
失去味觉、听觉、视觉
享受这片刻死亡：沉默、窒息


◎雨夜的浪子

困顿之时，我偶遇这个
短暂的存在：暗夜。细雨。一只鸟
飞过一朵昙花盛开的梦境

我打开一个盲者敏锐的听觉
努力搜寻它的方向：邈远、易逝
像萤火划过闪电之美

我曾悲鸣于我是雨夜唯一的脉搏
而真正的心跳，是来自
夜空下这只孤鸟的歌吟

这雨夜的浪子，它的翅膀
如何拨开这细密的雨水。它的目光
如何穿透这无边的黑暗

当迷途不再源于内心的迂回
我继续前行，手捧这从天而降的
神谕：“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


◎微光

“总有微光照亮”。这尘世
有着太多的黑。作为在场者，夜风
替它说出忧伤的证词

太多的隐秘不为人知。唯有
它看见了：追捕、掠夺、厮杀
唯有它，夜不能寐

那些受难者。那些，流浪的羊
正迷失于陌生的山川、河流。甚至
一片带刺的野蒺藜

它愧疚于自己，不是太阳
不是月亮。它抱团：唤来北斗、牵牛
天马等星座，向危机四伏的大地
点起篝火

当那些扑向黎明怀抱的浪子，回望来路
静观草叶上悬挂的
星星的泪滴，并久久感恩于
这世间难得的悲悯之光，直至消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