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衣服
洗了又洗
水的声音越洗越轻
像从前搓着我的小名
一颗纽扣
掉了又缝，缝了又掉
线头里勒着她最后一寸
不肯断的牵挂
一句话
老在念叨
却怎么也念不全我的名字
只吐出第一个字
就空在那里
一双手
在念叨中不停地抖
抖得握不住筷子
却偏要摆两双
——右边那支永远朝外撇
那是我小时候的坐向
她总把糖
藏在左边口袋
糖纸早被体温焐皱
像一张被反复摩挲的旧照片
她掏出来
递给空气
空气不肯接
她就收回掌心
握成更小的一粒
深夜两点
厨房灯“哒”地一声自己亮了
火苗舔着锅底
先绿后蓝
她舀一勺醋
再撒一把糖
醒酒汤的味道爬满空墙
她侧耳
听不见呕吐的脚步
便把火调到最小
让汤继续等
——等一个早已戒酒的人
天快亮时
她翻出那张叠成指甲大的纸条
用舌尖舔开
一行行名字像蚂蚁
爬过她的皱纹
她用手指头按住
挨个儿点头
点到第三个
停得最久
那是她唯一记得的偏旁
却再叫不出完整的读音
我隔着门缝望她
不敢喊
一喊
就会戳破她仅剩的
一点忙
一点用
一点
还被需要的光
既然
习惯有你
又岂会
真的
忘记你
——只是这世界
先替她
把你
擦成了
空白
而我
要替空白
把你
重新
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