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碎最后一块夕照时
我正抖落岩缝里的影子
像抖掉条旧铜带——
一端粘着未化的雪（去年冬夜
有团白气，曾在他领口结霜）
一端缠着滚雷的余烬
在他裤脚晃成串，是他追过的萤火
 
风在他袖口打了死结
我看见那道疤，比我最尖的峰
还利。雨后他总摸它
像摸枚生锈的顶针——
那年冰河裂开口子，他往下坠时
有根线，从云端垂下来
把他缝回人间，针脚至今
在骨头上抽芽
 
累了，他就对着我咳嗽
我扔半块月亮过去
他接住，碾成碎银
撒进磨穿的鞋帮——
这样，石子硌出的血痕里
就能长出他母亲种过的土豆
 
有时他和弯背的老柏树互换影子
树的年轮里，三百年前那场暴雨
正顺着树皮往下渗
在他手背上漫成水洼——
像她送他出门时，眼眶盛过的那汪
而他的脚印在涨潮：
明天的雾从趾缝漫出来
漫过脚踝时，像条当年被妈妈被系了三次的鞋带
 
我在他背后蜷成一团
看月光抽走自己最后一根骨
他却越走越高
影子拖在我身上，长了青苔
长了他母亲坟头的草
长成条河，往云端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