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针线人生
1944年的糖,裹在六房人的棉絮里
三叔的怀抱还没凉透
五叔的红苕香就漫过来
二伯的胡子牵着笑
四叔的糖葫芦,甜了“幺爸”的喊声
风是突然来的
蒲公英的种子散了
叔叔们有的成了信上的墨点
有的,没熬过人间烟火
上百亩田压弯爷爷的腰
十岁那年的包谷糊里
第一次掺了化不开的苦
十三岁的书包还软着
奶奶就把父亲领到舅婆面前
三个响头磕下去
剪刀的咔嚓声,便成了一辈子的背景音
画报上的款式在墙上游走
他的针脚,比田垄还齐整
四十斤的缝纫机压着田埂
“张裁缝”的名号,已把“张永怀”这名字熨得清晰而平整
相亲时,他的银针在布眼里翻飞
母亲数着针脚想:饿不着了
两间漏风的茅草房里
我们四个,像春笋冒出来
他成了旋转的陀螺
两百斤稻谷款,换他背着缝纫机离家走远
家书里的油墨味,混着汇款单的红印
父亲的脸,在记忆里慢慢模糊
1992年,大哥的女儿刚落地
他说:不走了
母亲的柴火掉在地上
眼泪里的笑,开得很软
擦得锃亮的蝴蝶牌缝纫机
又听见了乡亲的喊声
递烟,满酒,裁布的剪刀
还是那样干脆
成都的自行车棚里
他盯着来往的车轮
看见讲究的锁边,就念叨:好手
磨破的袖口,开线的裤脚
他接过来,银针又飞了会儿
分文不取——那是他的体面
2017年的泸县鱼目村
新楼房亮着
他的背驼了,和缝纫机一般高
老伙计立在墙角,蒙着薄灰
一辈子的线,绕着案板
补好了日子的破洞
也绣暖了一大家的柴米油盐
——2025•08•17日,回老家与父亲聊天•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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