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苗岭（组诗）
  
雷公山的雾
 
雷公山醒得早，却总爱藏在雾里
雾是白的，软的，像刚弹好的棉絮
从山坳里漫出来，漫过松针，漫过杜鹃花丛
连最陡的山脊，都被它裹得轻轻的
 
松鼠在雾里跑，尾巴扫过带露的草叶
露水掉下来，砸在雾上，雾却不躲
反而把露水接在怀里，慢慢渗进泥土
泥土里有菌子在冒头，顶着嫩白的伞
等雾散了，好让采菌的阿妹看见
 
太阳爬得高了，雾才慢慢退，先露出峰顶的尖
像给山戴了顶白帽子，再露出山腰的杉树
杉树的叶尖挂着雾珠，亮得像撒了把碎银
等雾全退到山谷里，山才显出青黑的脊梁
可风一吹，雾又偷偷爬上来，蹭着杉树的枝
像舍不得走的孩子，总在山的耳边说悄悄话
 
清水江的月
 
清水江的月，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傍晚时，江面还泛着金，月亮就悄悄浸在水里
先露个月牙儿，像谁掰了半块银饼
慢慢圆了，水便成了银的，晃呀晃
把两岸的竹林都映成了白
 
撑船的渔夫收了网，船桨搁在船舷上
看月亮在水里滚，像怕它碎了，连呼吸都轻
有夜鸟贴着水面飞，翅膀扫起一点涟漪
月亮便晃了晃，却没碎，反而漾开更多的银
把渔夫的蓑衣，都染成了淡白
 
远处村寨的狗叫飘过来，软软的，落进水里
月亮好像笑了，把光洒得更远
洒在渔夫的斗笠上，洒在水边的芦苇丛里
连水里的鱼，都游进了月光里，尾鳍一摆
搅碎了一江的银，却搅不碎这月
它总在水里，也总在清水江的夜里，亮着
 
苗寨的春
 
苗寨的春，是从银饰开始的
姑娘们打开木箱，把压了一冬的银冠拿出来
阳光照在银花上，亮得晃眼
她们坐在门槛上穿银链，叮当声落下来
地上的草芽就醒了，偷偷往上冒
 
湾子头的桃花开了，粉扑扑的
风一吹，花瓣落在牛背上
老水牛甩甩尾巴，继续啃刚返青的草
寨口的老枫树抽出新叶，嫩红的
像谁把胭脂抹在了枝头上
 
傍晚时，春雨来了，细细的
打在吊脚楼的瓦上，沙沙响
屋檐下的腊肉滴着油，混着雨珠落在石板上
阿婆把晒在竹竿上的侗布收进来
布上还沾着阳光的味道，和春天的湿软
 
侗寨的鼓楼
 
鼓楼是侗寨的年轮。几十根木柱往上收
像把天空的蓝，叠成了八角形的顶
每一层飞檐都挑着铜铃，风来的时候
铃声脆生生的，像寨里孩童追着跑的笑
 
老人们坐在鼓楼的长凳上，烟杆斜斜靠在膝头
说的话混着烟圈飘，飘到梁上
梁上有去年燕子搭的巢，今年又添了新泥
穿侗布的姑娘从楼下过，银项圈碰出细碎的响
惊得巢里的雏燕探出头，看檐角的云慢慢移
 
傍晚时，鼓楼的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木窗
把石阶照得软软的，像铺了层月光
远处稻田里的蛙鸣凑过来，和铜铃声混在一起
鼓楼便成了寨子的心脏，每一声动静
都牵着整个侗寨的呼吸

岜沙的树
 
岜沙人爱树，像爱自己的孩子
每个孩子出生，寨里就栽一棵树
树长，人长，树的影子，总落在人的脚印上
 
男人的发髻盘得高高的，像树顶的枝
他们扛着猎枪走在林间，脚步轻得像松鼠
不碰断一根枝，不踩坏一片叶
有树枯了，他们不砍，让它站在原地
说那是树在等风，等雨，等下一个春天
 
寨子里的路，是树让出来的
树往两边长，路就在中间弯弯曲曲
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地上织成网
孩子们追着光斑跑，笑声惊起树洞里的鸟
鸟飞起来，又落回另一棵树上
在岜沙，树和人，都是土地长出的枝

云在梯田上走
 
晨雾刚把山谷揉成半透明的纱，梯田便醒了
水是镜子，斜斜铺在山的脊梁
映着云的影子——它们走得慢，像怕踩碎
稻苗尖上的露珠
 
老农的木犁划开田埂时，泥鳅窜进软泥
惊起三两只灰雀，掠过第七层田阶
远处吊脚楼的炊烟正斜斜往上爬
要和云碰个面——听说它们每年都要比
谁先把整座山，染成春的颜色
 
去年栽的秧苗已结了穗，垂着沉甸甸的绿
风走过时，梯田会轻轻晃，像谁没端稳的玉盘
而云还在慢慢走，把影子印在每一株稻子的梦里
 
榕江的水
 
不是急着赶路的水。榕江的水总弯着腰
绕开青石，绕开垂到水面的榕树根须
连碰着鹅卵石，都要先转个圈，再慢慢淌
 
岸上的吊脚楼把木柱插进水里
水便成了镜子，照见楼檐的牛角挂饰
照见穿蓝布裙的阿婆蹲在石阶上捶衣裳
捶衣声咚、咚落进水里，水就漾开一圈圈笑
 
有小鱼顺着水流游，嘴碰着水面的碎光
像在捡阿婆掉的银饰。水漫过浅滩时
会轻轻拍芦苇的腰，芦苇晃呀晃
把影子晃成了水的一部分，连风都走得轻了
怕惊了这水，惊了它怀里揣着的整个榕江的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