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再一次刷新了世界》是李少君最新文集,书中收录了诗人不同阶段所写的诗歌、散文、小说、随笔以及诗论。五个部分虽然文体有别,但写作理念却是贯通的,贯通的核心是“自然”。自然是情学,山水是哲学,自然渐演成人生的哲学。李少君的诗里有自然的阔意,有自然的胸襟与气度。
“自然”不仅是个静观的名词,也是诗人诗学理念中的动词——自然是行动的、澄澈的,自然灌注了情感,如朋友般亲切。《从自然到生态,中国诗歌经历了什么》这篇文章是解读李少君诗歌理念、了解诗人写作历程的重要文章。“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从《诗经》起,自然就成为诗文起兴之源,成为赋情和比拟的对象。自然可以比情比志,故有了古代思想家的“比德”传统——儒家比德于“玉”,道家比德于“水”。后来,比德对象拓展到梅兰竹菊,山石草木,以寓君子品格。陶渊明的田园诗,王维的清新自然,苏轼诗文中的渔樵江诸,自然是青史宦涯之外的归隐地,是精神的庇护乡。
李少君的诗受启于自然,自然是其诗中的真正主角,也是背景与底色。他曾在《我是有背景的人》一诗中写到:“我们是从云雾深处走出来的人/三三两两,影影绰绰/沿着溪水击打卵石一路哗哗奔流的方向/我们走下青山,走入烟火红尘,我们从此成为了云雾派遣的特使。”《春风再一次刷新了世界》中,山林暮色、海河湖泊、花朵山鸟、海岛垂云都是他笔下的描摹对象。“自然”在特定时刻打开了人生际遇,也打开了写作之门。《忆上林湖》《来雁塔之间》《江南》三首从“闲逸自然”中取意,《在松溪遇见青山》效仿王维,诗人从自然里“邂逅”逍遥世界;《西湖边》《南渡江》中,自然抚平动荡情绪,《自道》从岛屿和大海中发现了自然的一颗辽阔之心。《春》例“白鹭站在牛背上”是一幅江南图,《自白》和《夜晚,一个人的海湾》里诗人化身为“自然的国王”,自然是他内心中的无尽宝藏。诗歌《云之现代性》中,云的现代性是其实是云永恒的自然性质——不论现代人如何内卷焦虑,“云”都身居高空,云卷云舒,云开云合——云的现代性,便是云给人恒久的安慰。
李少君的诗写春天、落花、孤独、故乡、年关、老街,这些词都是他诗歌中的高频词,悲悯、自然、怀乡、恋旧,成为解读这些诗的主题词。比如,“雨点,是最深刻的一种寂静的怀乡方式。”(《热带雨林》)。比如,“遍居佛国,始终未能逃离孤独之境。一世为孤独世,一国乃孤独国”(《送别·李叔同》)。比如,“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一阵春风”(《敬亭山记》)。《青海的草原上》中,清风追着白云,白云追着羊群,羊群追着歌声,整个草原上原来放牧着“孤独的牧羊人”。《远望》中,天空有古老的月亮,诗人含着一颗怀乡之心,“我”跟随在父亲身后,故乡是一道“长长的瘦小的影子”。《夜深时》写春夜硕大的玉兰花落在地上玉兰无人认领,清风明月大地天空,也不来认领。自然暴殄天物,但人却有情。这首《夜深时》写出了诗人的悲悯。
本书中收录一篇《“人诗互政”与诗歌境界》的诗论文章,文章第二段是这么写的:“人诗互证,就是抒情言志,就是情动于中而行之于言。”自然风景化、风景旅游化的今天,自然与它要承载的情感和语言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在诗人都懂自然盛放精神之时,自然与它表述的心灵、人际关系是怎样的?李少君诗歌《傍晚》很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傍晚》是这样写的:“傍晚,吃饭了/我出去喊仍在林子里散步的老父亲/夜色正一点一点地渗透/黑暗如墨汁在宣纸上蔓延/我每喊一声,夜色就被推开推远一点点/喊声一停,夜色又聚集围拢了过来/我喊父亲的声音/在林子里久久回响/又在风中如波纹般荡漾开来/父亲的答应声/使夜色似乎明亮了一下。”这首诗写的非常动人。动人的原因,是诗人巧妙地将父子关系、黑暗、树林、声音放在一起,“我”呼喊父亲,父亲再回答“我”的呼应,全诗没有对话,却处处是心灵的对话。若放在小说中,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场景,交代完了语言的功能就达到了。但这是诗歌,诗歌语言自有不同于小说的地方,诗的语言不是说明性的,不具有明确的意指。本诗中,父子一呼一答经历了两重环境,一个环境是自然森林,一个环境是黑暗。少了这两个环境主体,诗歌就不能称称其为诗歌——森林写出父子关系的距离感,黑暗中声音亮了一下,声音是一种确证,确证父子心有灵犀——这首诗用文学的语言将父子关系具象化,真正做到了“情动于中而行之于言”,使自然融入其中,且不着痕迹。
美国小说家杰罗姆•魏德曼写过一篇小说《父亲坐在黑暗中》,小说开篇就写“父亲有个独特的习惯。他喜欢独自一个人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有时我回家很晚,整幢房子一片漆黑。”小说描写的主角有两个,一个是父亲,一个是黑暗。小说中,“我”刨根问底,反复询问父亲为什么要坐在黑暗中。最后,儿子终于找到了答案,父亲还是孩子的时候,欧洲还没有电灯——魏德曼写电气化取代蜡烛之际人的心态变化,黑暗成了遥远童年时代的回忆。李少君的《傍晚》和这篇小说有找某种共通性。小说和诗歌都把自然中的黑暗环境作为喻体,以此来写父子关系。中国式的儿子和父亲,亲情和理解都是沉默的,而自然便成为父子交流的中介与桥梁。
自然的这份阔意,这份摇荡的性情,这份洒脱的胸襟和气度,也能在散文中找到踪迹。李少君的散文里,读者能看到自然之眼、自然之怀。《诗人的秋》带着一缕悲伤,而《中国的秋》却写的清清爽爽。《风声鹤唳》里,人与自然息息相关,独敏感之人才能体察风声。《欸乃之声》寂静中听船摇橹,从自然中发现了虚空境界,《到西部去》中,诗人像昌耀那般,为广袤的荒漠、明烈的阳光而兴奋,为西部的自然景象激动。
《人诗互证与诗歌境界》中,李少君提出“修辞以立其诚”,好的修辞建立在“诚”的基础上。李少君的诗歌极少使用复杂修辞,他的诗歌喜用白描手法,其文本建立在“情感”的本体基础上,自然而然地落成文字。《诗歌与境界》中,李少君认为诗歌当“以情动人,以心传心”,体现诗人的境界。人诗互证,人与自然互证,这是其诗歌的魅力。读他的诗歌,仿佛是呼吸和散步,不用着急速跑,不用为奔赴意义而匆忙跑步。他的诗歌质朴真诚,诗中注入了深刻的生命体验,注入了谦卑的品格,注入了自然的力量与品格,赢得读者的广泛共鸣。
作者简介:李啸洋,青年诗人,电影研究者。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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