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葬礼

 

院内挤满佣人 马 楼房 汽车 金元宝

这些财富生活中他不曾拥有过

纸帆飘动

一个即将远行的人

要走过这五颜六色的世界

还得接受一些人的行礼跪拜

包括曾经有过仇恨的人

他们看上去显得更悲伤，点燃纸张

火光像是照亮了一些过节与懊悔

在他们眼眸深处

又像是什么都没照亮

夕光反照

纸做的佣人 马 楼房 汽车 金元宝瞬间丰盈起来

恍惚一切都在天堂

唢呐千回百转，孝子贤孙跪成列队

仿佛呈递供品为御厨亲制

这些他平日里不曾有的光鲜时刻

正如他一生节衣缩食积攒下的期望

只为把灵魂安放在天堂





那个瞬间

 

他瘦弱的身影

曾在老家门口目送过我

就像一朵蒲公英目送过另一朵蒲公英

如今他躺在冰冷的棺材里

想到他贫穷凄苦的一生                             

 不免心生悲凉

唢呐哀怨像在细数一个人的过往

木桌前我点燃一炷香

他在香雾中看我潦草地跪拜

就像看着一朵飘回来的蒲公英

这冷清一定在他预料之中

屋外下着小雨

木格玻璃窗模糊不清

土炕上已看不出他睡过的痕迹

一条红色毯子是他平日里不曾舍得用的

此刻邻居和亲戚正坐在上面

谈论孩子和收成 

相框里他静静地望着

似曾相识的场面





路上

 

夜是空的 

路的尽头也是空的

黑夜能使人冰释前嫌

把白天所有伤害过他的利器隐藏起来

和解。给自己一个交代

这是一条发誓不再走的路

远光灯稀释着它的黑

被载重车反复碾压过的坑洼

如一部生活的艰难史

群星木讷

车内导航如圣贤不时提醒

黑夜里路的走向







现场

 

猕猴桃 橙子 芒果 

这些他生前没来及吃的水果

已腐烂

平日里他不舍得穿用的衣物器具

此时零乱地搁置在废弃窑洞

距离他睡的冰棺屋仅一墙之隔

几只蚊蝇清点现场

想到他珍惜过的这些物件

将在一场火中化为人间灰烬

 心里忽然一阵难过

 

接续

 

一个人变成一抔黄土

有时中间只隔几颗星斗

很多时候天空是不会告诉你

哪个星属于你

哪个星属于他

土堆里埋了多少颗星星

大地不会告诉你

此时看起来没有交集的事物

它们在天上或在地下早已熟识

送葬队伍里有从邻县打工赶来的小伙

他们的父母已接近年迈

留守在这里的力量不足以埋掉一颗星

他们往返于山头让出的水泥道上

跟荒草抢占山头

为着某一天




火光里照见自己

 

厨师班的师傅

用一桶水浇灭炉膛里最后的火苗

我们起身跟在灵车后面

旷野上七爷拉着我的手说：

“坡头那三座是新坟，住下面的是有福气的”

七爷说的福气就是有人为其挖坟坑  点燃鞭炮  抬运棺材

那天的送葬队伍里没有哭声

只有唢呐呜咽回荡在苍茫的原野

虚晃的火苗掩映几片椁木隔开人世

我在一堆火光里照见自己

 

 

释然



清明前一天

我们把一个人送上了山坡

当看着他变成土堆时

我心里释然了许多

一切归于黄土

包括他所有的苦难

一生的贫穷

病痛的折磨

一个人的孤寂

吞咽的冷风

苍茫的原野上终究能和别人一样

拥有一样的土堆

一样的荒草

和一样的暗夜



2024.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