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种子坠入土壤时，正梦见自己将成为一把伞。  
伞骨要撑起整个雨季的重量，  
伞面需绣满北极光的经纬度——  
这是它从候鸟胃里听来的童话。  

最初的风是甜的，带着蚯蚓翻译的地心秘语：  
“向上是唯一救赎，光会为虔诚者镀金。”  
它用两片嫩芽抓住这句箴言，  
却在第三片叶子舒展时尝到铁锈味——  
乌鸦掠过，投下黑色诊断书：  
“你患有一种名为生长的绝症。”

年轮是螺旋状的自白书：  
第一圈写给露水，承认汁液里混着嫉妒的硫；  
第五圈控诉云朵，它们总在承诺降雨后自焚；  
第九圈字迹开始溃散，  
墨水里漂浮着未消化的鹰隼骸骨。  

当它学会用年轮测算生存概率，  
雷声正在云端撰写檄文。  
“弯下腰！”老灌木在闪电间隙嘶吼，  
“这是丛林最古老的保命法则。”

它却将根系插进岩层词典，  
查到了「脊梁」的古老写法——  
一节倔强的空白，  
在飓风折腰表演中格格不入。  

那夜它失去三分之一的枝干，  
创口处涌出的不是树脂，  
而是固态的月光与汽笛的残响。  
蚂蚁们叼走碎屑建造纪念碑，  
碑文刻着：“此处埋葬过某种天真的垂直。”

所有叶片在秋天集体叛逃前，  
曾召开秘密听证会：  
“我们被骗了，所谓的‘制造氧气’
不过是把叹息转化成人类需要的修辞。”

最老的叶脉出示年轮切片：  
“看这些谎言的年轮，  
他们称之为‘成长’。”

当它试图用年轮辩解，  
却发现自己的圆心早已偏移——  
某圈木质部藏着幼时的伞骨设计图，  
图纸被蛀虫啃噬成嘲讽的网格。  

最后的啄木鸟来访时，  
它正用影子在地面书写遗嘱。  
“请把我的年轮制成靶心，  
让所有种子学会憎恨圆满。”

雷火降临那晚，整片森林目睹  
它用枯枝在夜空刻下悖论：  
“垂直是温柔的暴政，  
年轮是自愿戴上的镣铐。”  

灰烬中有未烧尽的年轮残片，  
上面爬满菌丝书写的注脚——  
“所有伞的终极形态皆是墓碑，  
而雨从未真正降临。” 

当你们掘出这些扭曲的根须，  
请别测量它们与光明的夹角。  
我终究长成了自己的遗照，  
但深土之下，  
仍有未说出口的绿在萌动。